晨光微曉,時針指向七點,是時候出去了。
呼吸微微一滯,但很快調整回來。指尖無意識地掐了一下掌心,疼痛讓我迅速清醒——這不是幻覺。
走廊裡的血腥味很淡,但足夠明顯。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半秒,又強迫自己恢複正常的頻率,同時快速掃視四周:血跡的走向、牆上的痕跡、地板上可能的腳印……任何能解釋現狀的線索。
走廊裡的血跡拖得很長,像一道暗紅色的溪流,蜿蜒在灰白的地磚上。起初隻是幾滴飛濺的斑點,越往裡走,痕跡越重,最終彙聚成一灘半凝固的淤血,邊緣已經發黑,像是被反複踩踏過。
蔓延的很長的枯葉,像穿模一樣,插在地裡,想必昨天就是這個發出的聲音。
“陸明,你昨天開門的時候有看見這片葉子嗎?”
“……沒有吧?”他稍微沉思了一會。
看來,死的就是向晚意了,那麼,屍體呢。
這一塊血跡的蔓延並沒有屍體,甚至說是殘骸也沒有。到底是怎麼樣的boss才會讓屍體也消失,或者是藏在了什麼地方?
沒記錯的話,規則是這樣說的……
「 boss會殺死一位玩家晚上的時候boss將不在是人形」
會是什麼生物呢……
對麵的門開了。
招弟探出頭,臉色蒼白,左臂昨天被轉移的潰爛傷口用臟汙的布條草草包紮著,滲出的膿液在布條上暈開黃綠色的汙跡。
她的目光掃過我和陸明,最後釘在地上那道刺目的血痕上,瞳孔猛地收縮。
“莊生曉?”她的聲音乾澀沙啞,帶著驚疑。
“昨晚死人了。”一個沉穩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餘景樂推了推鼻梁上並不存在的眼鏡,踱步而出,姿態依舊帶著那股刻意的學者腔調,但眼神銳利地掃視著現場。
“血跡的形態…嗯,是向晚意先生的可能性很高。”
他蹲下身,指尖懸空,沿著血跡的走向比劃,“看,起初是少量、斷續的點狀濺射,說明他最初可能還在掙紮奔跑。這裡…”
他指向血跡變濃變寬,甚至開始彙聚成灘的位置,“力量懸殊,他被製服了。拖拽的痕跡明顯,方向是…那邊。”他指向走廊儘頭,那片被黑暗吞噬的拐角。
他撿起一片枯葉,仔細端詳折斷的茬口:“新鮮的撕裂傷。這葉子…不像是這裡的植物。還有,”他用腳尖點了點血跡邊緣幾處顏色更深、質地更粘稠的洇濕痕跡,“除了血,還有其他液體殘留。成分不明,或許是…消化液?或者某種腐蝕性的分泌物?”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升。boss…昨晚的boss,不再是“人形”。它折磨了向晚意,拖走了他,甚至可能……消化了他?為了那所謂的勝利?
“當——!”
沉悶的鐘聲毫無預兆地敲響,回蕩在死寂的酒樓裡,震得人心頭發慌。
「請所有玩家立刻前往會議室。」
又是那個經過處理的、冰冷無情的廣播聲。
會議室的門在我們麵前無聲地滑開。依舊是那張沉重的長桌,桌麵上似乎永遠殘留著一層洗不掉的油膩暗漬。空氣裡彌漫著陳腐食物、血腥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緊張混合的怪味。
肖元知已經到了。他靠坐在昨天同樣的位置——那個不起眼但視野良好的側邊中段。他腰間的小鼎安靜地懸掛著,表麵饕餮的刻痕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有些猙獰。他看到我進來,嘴角似乎極其輕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玩味,隨即又恢複了那副古井無波的懶散模樣,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桌麵,仿佛昨夜那個在死亡走廊裡將我拽出循環、又在肉團前念動咒語的人隻是個幻影。
陸明小心翼翼地挨著我坐下。招弟捂著胳膊,惡狠狠地瞪著我和肖元知,最終選擇了一個離我們都遠的位置。餘景樂則選擇了靠近“主位”的位置,坐姿端正,像是在準備一場重要的學術研討會。淮安是最後進來的,她臉色依舊難看,帶著驚魂未定的蒼白,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個隨時會爆炸的瘟疫源,遠遠地坐在了桌子的另一端。
沒有向晚意。也沒有張瑞。長桌旁的空位像兩張咧開的、無聲嘲笑的嘴。
「滴——」
「身份:命運裁決使用技能:指定玩家肖元知與招弟進行體重比拚」
冰冷的係統提示音突然響起。
所有人,包括肖元知自己,似乎都愣了一下。肖元知敲擊桌麵的手指頓住了,他微微蹙眉,看向自己麵前憑空浮現的一塊半透明光屏,上麵似乎有文字在滾動。他嘖了一聲,像是有點意外,又有點不耐煩。
「比拚開始。數據讀取中……」
「玩家肖元知:523kg」
「玩家招弟:498kg」
「肖元知勝出。招弟需聽命於肖元知一次。」
“你!”招弟猛地站起來,牽動了傷口,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氣,憤怒地瞪著肖元知,“姓肖的!你搞什麼鬼?!憑什麼命令我!”
肖元知慢悠悠地抬眼,嘴角那點玩味的弧度又出現了:“技、能、效、果。”他拖長了音調,每個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至於命令什麼……放心,在下暫時還沒想好怎麼用你這顆棋子。坐下吧,聒噪。”
“肖元知,你的房間……”還沒說完,便看見肖元知緊盯著我的眼睛。
他的目光掃過眾人,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最終落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深邃得仿佛一口古井。他是在警告?還是在暗示?我捏緊了藏在桌下的拳頭。
「投票環節開始。請選出昨夜被boss獵殺的‘替罪者’,或選出今日的‘勇士’。」係統音毫無感情地宣布。
死寂。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還用選嗎?”淮安尖利的聲音率先打破沉默,她的手指直直指向我,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莊生曉!昨天就是她殺了張瑞!瘋子!暴徒!昨晚向晚意肯定也是她殺的!她就是boss!把她投出去!讓她去死!”
“證據呢?”我抬眼,空洞的左眼窩對著她,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甚至帶著點倦怠,“張瑞是我殺的,我認。但向晚意?我昨晚在陸明的房間,陸明可以作證。還是說,淮大小姐,你親眼看到我動手了?或者,你隻是想找個替死鬼,好讓自己活過今晚?”
“我…我作證!”陸明像是鼓足了勇氣,挺直了背,“莊生曉昨晚確實在我房裡!七點零八分,我聽見敲門聲,開門看見了她!她沒離開過!”他的聲音帶著點中二的熱血感,但在這種場合下,反而顯得有點滑稽的認真。
“哼,誰知道你是不是她的同夥!”淮安氣急敗壞。
“夠了!”餘景樂沉聲開口,試圖掌控局麵,“現在爭吵毫無意義。我們必須基於線索。現場有拖拽痕跡,有非人的枯葉殘留,還有不明液體。這符合規則描述的‘夜晚boss非人形’特征。莊生曉有陸明的不在場證明,雖然不完全可靠,但確實沒有直接證據指向她。至於淮小姐的指控…”他推了推空氣眼鏡,“情緒化,缺乏依據。”
“那你說投誰?!”招弟捂著胳膊,沒好氣地嗆道,“總不能投我或者陸明這個傻子吧?還是投你這個裝腔作勢的?”
餘景樂目光閃爍了一下,避開了招弟的視線,轉向肖元知:“肖兄,你的技能…似乎很特殊。昨夜可有什麼發現?”他在試探。
肖元知把玩著腰間的小鼎,眼皮都沒抬:“昨夜?在下忙著救某個拖油瓶,哪有空管彆人死活。”他輕描淡寫,卻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又引到了我身上。“再說了,誰說了那是我的技能?萬一是彆人故意陷害我或者是招弟的呢?”
“投票吧。”我厭倦了這種互相猜忌的戲碼,直接開口,“時間有限。我建議,選‘勇士’。”
“勇士?”淮安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誰去?你嗎?一個瞎子?”
“我提議,莊生曉。”肖元知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帶著一種奇異的篤定。他不再看鼎,而是抬眼,目光像淬了冰的針,刺向我。“殺了張瑞,敢直麵boss的肉塊,還能從死亡循環裡爬出來…這份膽魄和…‘效率’,在下認為,夠格拿那把劍了。”他刻意加重了“效率”兩個字,嘴角的弧度帶著毫不掩飾的欣賞,那是一種獵食者對同類爪牙鋒利的欣賞。
我心臟猛地一跳。他知道了?知道我在走廊裡看到的循環?還是僅僅指他救我那次?他這是在把我架在火上烤,還是在…遞給我一把刀?
「投票開始。」係統音催促。
短暫的沉默後,編號開始跳動。
「投票結果:」
「票選‘替罪者’:玩家淮安(3票)」
「票選‘勇士’:玩家莊生曉(2票)」
「玩家肖元知棄權」
“什麼?!三票?!”淮安瞬間麵無血色,尖叫聲幾乎要掀翻屋頂,“誰?!是誰投我?!莊生曉!陸明!還有誰?!招弟?!是不是你這個賤人!還有你餘景樂!你們串通好的!你們想害死我!”
她歇斯底裡地指著我們,精致的妝容扭曲變形。招弟臉上閃過一絲快意,隨即又因疼痛而皺眉。餘景樂臉色微變,眼神躲閃。陸明則是一臉茫然,顯然沒投淮安。
我投了淮安當替罪者——她太聒噪,太容易壞事。陸明大概率投了勇士給我。招弟恨我和肖元知,但更恨淮安那種高高在上的姿態,她投了淮安。餘景樂…這個偽善者,為了自保,也投了淮安!而肖元知…棄權?他把我推出來當勇士,自己卻置身事外?
「票數有效。玩家淮安當選今日‘替罪者’。玩家莊生曉當選今日‘勇士’。‘替罪者’將被囚禁,今夜boss將享用其血肉,不再獵殺其他玩家。‘勇士’莊生曉,請上前領取你的武器。」
會議室中央的地板無聲滑開,一個漆黑的石台升起。石台上,靜靜躺著一把劍。
劍身狹長,泛著幽冷的金屬光澤,劍脊上銘刻著細密繁複的、仿佛在流動的暗紅色符文。劍柄纏繞著漆黑的、如同某種生物筋腱的材質。它沒有華麗的外表,隻有一股撲麵而來的、純粹到令人心悸的殺戮氣息。
我站起身,走向石台。左眼的空洞似乎被那劍身的寒光刺得隱隱作痛。淮安的哭喊和咒罵在身後扭曲變形,像背景噪音。我能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背上——恐懼、猜疑、算計、幸災樂禍…還有一道,來自肖元知的,帶著灼熱探究和…期待的目光。
握住劍柄的瞬間,一股冰冷刺骨的凶煞之氣順著手臂直衝腦海,帶著無數淒厲的幻聽和血腥的畫麵。我身體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隨即死死攥緊。
劍很沉。比我想象的更沉。但這份沉重,卻帶來了一種奇異的、扭曲的安心感。力量,哪怕是被詛咒的力量,也是力量。
「會議結束。請‘替罪者’淮安留在原地,接受囚禁。其他玩家可自由活動至夜晚七點。請‘勇士’善用你的武器。」
會議室的門緩緩關閉,將淮安絕望的哭嚎隔絕在內。
我提著劍,轉身。冰冷的劍鋒拖在地上,發出輕微的、令人牙酸的刮擦聲。目光掃過表情各異的眾人,最後定格在肖元知身上。他正慢悠悠地起身,手指拂過腰間的小鼎,那饕餮的眼睛似乎閃過一絲紅光。
他迎上我的目光,唇形無聲地動了動,臉上帶著一種近乎饜足的、看到美味獵物終於落入陷阱的微笑:
“好戲…開始了,我的共犯。你殺不死我的……你的命在我手上……親愛的莊生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