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一種足以將人的神魂都凍結的死寂。
何歲的命令,如一道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這座名為太和殿的巨大棺槨之中。
震得所有人耳骨嗡鳴,心神俱裂。
滿朝文武的目光,先是像釘子一樣,死死釘在那個癱軟在地、口不能言的太監身上。
隨即,又“唰”地一下,齊齊彙聚於龍椅之上。
那個麵色慘白如紙,身形單薄欲墜,卻說出了石破天驚之語的年輕天子。
瘋了。
陛下一定是瘋了!
“放肆!”
一聲雷霆怒喝,如雄獅咆哮,悍然炸響!
國丈顧秉謙須發戟張,老邁卻依舊挺拔的身軀,如一堵牆,擋在殿前。
他那雙鷹隼般的眸子,此刻燃燒著滔天的怒火,死死鎖住龍椅上的何歲。
寬大官袍下的拳頭,攥得骨節發白,咯咯作響。
“陛下!您可知自己在說些什麼?!”
“殿前衛,乃國之爪牙,拱衛君上,護我大玥山河!”
“豈能因一個閹奴的瘋言瘋語,便自斷臂膀,屠戮股肱?!”
他聲色俱厲,字字如刀。
句句誅心。
“誰敢動手!”
顧秉謙猛然一甩袖袍,眼神化作實質的刀鋒,森然掃過階下那群甲胄鮮明、手持長戟的殿前衛兵。
“本相看——”
“誰敢!”
衛兵們的動作,肉眼可見地僵住了。
他們手中冰冷的長戟,此刻重若千鈞。
握著兵器的手心,不自覺地滲出粘膩的冷汗。
為首的殿前衛統領,那個滿臉橫肉的壯漢,額角一滴冷汗悄然滑落,喉結不受控製地滾動了一下。
他的眼神劇烈閃爍,如風中殘燭。
一邊,是君。
一邊,是恩主。
龍椅上的天子,與權傾朝野的國丈。
這道選擇題,是要命題。
整個太和殿的氣氛,凝固如鐵,沉重得讓人無法呼吸。
“嗬。”
一聲極輕的冷笑,清晰地飄散開來,像一根羽毛,輕輕落在了每個人緊繃的心弦上。
何歲虛弱地靠著冰冷的龍椅,蒼白到近乎透明的臉上,勾起一抹極儘嘲諷的弧度。
他當然知道。
僅憑一句話,就想扳倒這對早已將朝堂經營成自家後院的顧氏父女?
癡人說夢。
不過,朕的手段,又何止於此。
何歲的意識沉入腦海,那塊隻有他能看見的淡金色麵板,正靜靜懸浮。
【宿主:何歲】
【身份:大玥王朝皇帝】
【狀態:身中奇毒‘牽機引’,生命力流失中】
【剩餘壽命:一個時辰】
【龍氣值:20點】
就在方才,他下令發動災厄敕令,擊殺那個作為“人證”的太監福安時,係統的聲音清晰響起。
【叮!成功擊殺關鍵劇情錨點“人證·福安”,扭轉必死之局,獲龍氣20點!】
【叮!龍氣已自動維係宿主生機,壽命延長至一個時辰!】
從彈指即逝的殘燭,到一個時辰的喘息之機。
這,就是他翻盤的資本!
何歲的目光,穿過下方戰栗的群臣,掠過暴怒如狂的顧秉謙,最終,如利劍般落在了那個女人身上。
皇後,顧昭儀。
她依舊站在那裡,鳳袍華美,儀態萬方。
臉上恰到好處地流露著驚愕與憂慮,仿佛真的在為自己丈夫的“瘋癲”而心痛如絞。
可那雙瀲灩的鳳眸深處,卻藏著一絲何歲再熟悉不過的,屬於重生者的,俯瞰螻蟻般的傲慢與輕蔑。
演。
還在演。
何歲心中冷笑,意念如電,再次溝通係統。
“係統,動用【災厄敕令】。”
【叮!確認對目標“顧昭儀”發動【災厄敕令】?需消耗龍氣15點。】
“確認。”
【請選擇敕令效果:】
【1鳳冠墜地,儀態儘失】
【2氣血攻心,嘔血不止】
【3心神失守,吐露心聲】
“選第三個。”
何歲的嘴角,勾起一絲冰冷而殘酷的弧度。
【叮!已消耗龍氣15點,剩餘5點。】
【敕令下達——心神失守,吐露心聲!】
【目標:顧昭儀。】
【生效!】
……
與此同時。
顧昭儀正冷靜地審視著眼前的一切。
儘在掌握。
父親手握內閣,兄長遙控京營,朝堂上下,皆是顧氏門生。
這個傀儡皇帝,就算僥幸窺破了真相又如何?
他中毒已深,命不久矣,不過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下了。
隻要再拖延一炷香。
待他毒發暴斃於龍椅之上,父兄便會順理成章,擁立自己腹中的“遺腹子”登基。
而她,將垂簾聽政,成為這座王朝真正的主人!
完美的計劃。
與上一世她登臨權力巔峰的軌跡,分毫不差。
這種將所有人玩弄於股掌之間,俯瞰眾生命運的快感,讓她沉醉。
然而——
就在這一瞬間!
咚!!!
一股毫無征兆的、劇烈到極致的心悸,像一隻無形的冰冷手爪,猛地攥住了她的心臟,然後狠狠一擰!
眼前的金磚蟠龍瞬間扭曲,耳邊響起尖銳的嗡鳴。
一股無法抑製的,充滿了暴戾與狂躁的念頭,衝破了她引以為傲的理智堤壩,如決堤的洪水,直衝喉舌!
不!
不對勁!
顧昭儀的瞳孔驟然縮成針尖!
她想強行壓下這股詭異的衝動,她要保持重生者的冷靜與優雅!
可是,她做不到!
她的嘴,她的舌頭,仿佛變成了最不忠的叛徒,完全掙脫了她的控製!
那個盤踞在她靈魂最深處,最惡毒,也最真實的聲音,就這麼化作尖利刺耳的音符,撕裂了太和殿的死寂——
“就算他死了又如何?!”
怨毒!
野心!
毫不掩飾!
“一個將死之人,也配坐在這龍椅上?”
“這江山,這天下,本就該是我的!!!”
轟——!!!
如果說,何歲之前的命令是投入湖麵的巨石。
那麼,顧昭儀此刻的話,就是一座在所有人腦海中轟然引爆的火山!
整個太和殿,瞬間被一種能吞噬一切光與聲的,死神般的寂靜徹底籠罩。
所有人都石化了。
文武百官,宗室王爺,內侍宮娥……一個個瞠目結舌,眼珠子瞪得幾乎要從眼眶裡迸裂出來。
他們聽到了什麼?
皇後……說這江山……該是她的?!
這……
這是謀逆!
是誅九族的大罪!
“昭……昭兒?!”
顧秉謙臉上的血色,“唰”的一聲褪得乾乾淨淨,整個人如遭雷擊,大腦一片空白,踉蹌著後退了半步。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知道女兒野心滔天,可他從未想過,她會愚蠢到在這種場合,當著滿朝文武的麵,將這等誅心之言,嘶吼出來!
完了!
天大的謀劃,完美的布局,瞬間……土崩瓦解!
他想補救,想嗬斥,想說皇後是悲傷過度,口不擇言……
但,太晚了。
那些一直被顧家勢力壓得喘不過氣,敢怒不敢言的宗室王爺們,此刻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餓狼,眼中爆發出駭人的精光!
“大逆不道!”
一名須發皆白的老王爺,第一個衝出隊列,手指著顧昭儀,氣得渾身發抖。
“顧氏!你這毒婦!竟敢口出此等悖逆之言!你眼中可還有先皇!可還有陛下!!”
“亂臣賊子!亂臣賊子啊!”
另一位保皇派的老臣,更是“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涕泗橫流,向著龍椅重重叩首。
“陛下!皇後公然圖謀篡逆,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其心可誅!其罪當誅啊!”
“請陛下下旨,嚴懲國賊!”
“請陛下下旨!”
“請陛下下旨!!!”
一時間,群情激奮!
宗室與保皇派的官員,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紛紛出列,聲嘶力竭地哭喊著,控訴著。
牆倒眾人推。
破鼓萬人捶!
顧家的黨羽們,此刻一個個麵如土色,噤若寒蟬,恨不得將腦袋縮進自己的官袍裡,連大氣都不敢喘。
反駁?
皇後那句大逆不道的話,還如魔音般回蕩在耳邊!
怎麼駁?!
拿什麼駁?!
“好。”
龍椅上,何歲緩緩地,吐出了一個字。
他撐著龍椅的扶手,用儘了四肢百骸裡最後一絲力氣,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他的身形依舊單薄,臉色依舊慘白。
但在那一刻,他眼中的光芒,卻比殿頂高懸的夜明珠,還要璀璨,還要刺目!
“皇後顧氏,德不配位,性行乖戾,包藏禍心,意圖謀反!”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天子獨有的威嚴,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
“人證在此!其心昭然!”
何歲的手,先是指向地上那具尚有餘溫的太監屍體,隨即,又掃過臉色慘白如鬼的顧昭儀。
“朕,今日——”
他一字一頓,聲音陡然拔高,化作雷霆,厲聲宣判:
“廢——黜——皇——後——顧——氏!”
“褫奪鳳印!打入冷宮!”
“來人!”
“給朕——拖下去!!”
最後的四個字,幾乎是從胸膛中咆哮而出,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殿前衛兵們再無半分遲疑,在統領的帶領下,“哐當”一聲,甲葉碰撞,齊齊上前。
“陛下饒命!陛下開恩啊!”
顧秉謙終於從魂飛魄散中反應過來,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額頭撞擊著冰冷的地磚,拚命磕頭。
但,幾位宗室王爺和保皇派大臣,早已如鐵塔般將他死死攔住,根本不給他任何靠近龍椅的機會。
“不……不!!”
顧昭儀終於從那種心神失守的混沌狀態中掙脫,她瘋狂地搖頭,臉上寫滿了驚恐、迷茫與無法置信。
“不是我!我沒有說!是假的!是幻覺!”
她想掙紮,但兩個如狼似虎的衛兵已經死死架住了她的胳膊,毫不留情地將她往殿外拖去。
金釵墜地,珠翠散落,鳳冠歪斜,狼狽不堪。
在被拖出殿門的那一刻,顧昭儀怨毒無比地回過頭,那雙曾經睥睨眾生的鳳眸,此刻隻剩下無儘的怨毒與瘋狂,死死地盯著龍椅上那個獨立的、冰冷的影子。
為什麼?
為什麼會這樣?!
我明明是重生者!我知曉未來的一切!我天衣無縫的布局,為什麼會一敗塗地?!
為什麼!!!
她不明白。
她永遠也不會明白了。
……
太和殿內,隨著廢後的身影消失,死寂再次降臨。
何歲站在高高的禦階之上,冷漠地俯瞰著下方的一切。
他能感覺到,那股支撐著他的意誌力正在飛速消退,脫力感如潮水般湧來。
但他知道,現在還不是休息的時候。
對付一個知曉“未來”的重生者,任何一絲的仁慈,都是對自己的殘忍。
殺了她?
太便宜她了。
死,對這種自以為是的人來說,是一種解脫。
何歲要的,不是解脫。
是絕望。
他冰冷的目光,緩緩落在跪在地上,已經麵無人色的國丈顧秉謙身上。
然後,他開口了。
聲音很輕,卻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清晰地傳遍大殿。
“傳朕旨意。”
“廢後顧氏,不必嚴加看管,飲食照舊。”
“朕,要她活著。”
何歲的嘴角,勾起一抹殘酷的笑意。
“朕要她親眼看著,她所預見的‘天命’,是如何在朕的手中,一點點化為泡影。”
他轉向身旁一個瑟瑟發抖的太監,下達了誅心密令。
“從今日起,每日將朝堂大小諸事,巨細無遺地報於她知。”
“尤其是……”
他頓了頓,玩味地吐出幾個字。
“顧家的事。”
“朕……要欣賞她臉上的表情。”
話音剛落,殿中百官尚在回味這誅心之言的恐怖,以為今日的風暴已然結束。
然而,何歲冰冷的目光,沒有半分停留,徑直從顧秉謙身上移開,落在了吏部侍郎,顧秉謙的得意門生身上。
那人剛剛叫囂得最凶。
何歲的手,緩緩抬起,修長的食指,遙遙指向那名早已麵如死灰的侍郎。
“還有你。”
冰冷的兩個字,讓那侍郎渾身一顫,幾乎癱軟在地。
何歲的聲音,沒有絲毫波瀾,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鐵血之威,響徹整座大殿!
“咆哮朝堂,對朕不敬,目無君上!”
“來人!”
“給朕拖出去!”
“廷杖二十!”
“讓滿朝文武,都聽聽這不忠之臣的骨頭,到底有多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