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宮的燈火,已燃至天明。
紅綢如血,潑灑在宮牆的每一寸冰冷之上,仿佛要將這六十載的沉寂與肅殺,都用最熾烈的顏色覆蓋。
宮燈彙聚成海,光芒衝天而起,將整座紫禁城的夜色,都衝刷成一片近乎慘白的輝煌。
上玥京鼎沸的歡呼,隔著巍峨的宮牆,如遙遠的海潮,一陣陣湧來,模糊而又不真切。
帝王大婚,普天同慶。
這場曠古爍今的盛典,是皇權對天下最盛大、最不容置疑的一次宣告。
坤寧宮,寢殿之內。
龍鳳喜燭的燭淚,已經堆疊成一座凝固的紅色山巒,冰冷地垂落。
空氣中,彌漫著頂級合歡香的味道,甜膩得讓人心頭發慌。
寧白露端坐於婚床之上。
她感覺自己像一尊被精心裝扮好,即將獻祭給神明的祭品。
頭頂那座沉重到不近人情的九龍四鳳冠,像一座真正的山,壓得她白皙的脖頸與纖細的脊背,都在發出無聲的悲鳴。
她幾乎喘不過氣。
白日裡那場盛大到足以載入史冊的繁瑣典禮,早已耗儘了她所有的氣力。
此刻,這顆被妥帖安放了十六年的少女心,隻剩下被無限放大的緊張,以及藏在緊張深處,那一絲微弱、甜蜜,卻又無比執著的期待。
吱呀——
殿門被一股裹挾著夜風涼意的力道,緩緩推開。
一個頎長的身影,逆著光走了進來。
身著赤色十二章紋龍袍的何歲,踏入了這片隻屬於他與她的禁地。
他的腳步很輕,輕得像貓。
卻又很重,重得像每一步,都精準地踩在殿內所有宮人心跳的鼓點上。
“都退下。”
他甚至沒有看那些早已躬身侍立,連呼吸都快要停止的宮人。
聲音平淡如水,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絕對意誌。
“遵旨。”
宮人們如蒙大赦,魚貫而出,動作輕巧到近乎詭異。
沉重的殿門被無聲地合上,隔絕了外界的一切。
偌大的寢殿,瞬間陷入了能吞噬一切聲響的死寂。
隻剩下他和她。
以及那兩座正在默默流淚的紅色山巒。
咚!咚!咚!
寧白露的心跳,在這一刻驟然失控。
她能清晰地聽見,自己的血液在太陽穴與耳膜之間,瘋狂奔流,發出雷鳴般的轟響。
何歲走到了床前。
他手中那柄象征著“稱心如意”的玉如意,觸感冰涼,精準地,挑開了她的紅蓋頭。
那片承載了她所有幻想的紅色羽毛,輕飄飄地滑落。
搖曳的燭火光暈之下,一張不施粉黛,卻已然絕世的容顏,毫無遮擋地,狠狠撞入他的眼簾。
肌膚勝雪,吹彈可破。
眉眼彎彎,如含著一汪未經塵世沾染的春水。
那長長的睫毛,因極致的緊張而劇烈顫抖,像一對被風雨驚擾的蝶翼,脆弱得令人心顫。
四目相對。
時間,仿佛被這濃稠到化不開的寂靜,徹底凝固。
也就在這一瞬。
寧白露的身體,出現了一個極其細微,幾乎無法用肉眼察覺的顫抖。
她的眼底深處,閃過一絲僅有萬分之一秒的茫然與驚錯。
仿佛有一根冰冷而無形的針,毫無征兆地,刺入了她的靈魂最深處。
何歲將這一切儘收眼底。
他嘴角的弧度沒有絲毫變化,但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裡,卻閃過一絲冰冷的,帶著殘忍快意的笑意。
像一個在陷阱旁枯坐了數個時辰的獵人,終於聽到了期待已久的,那一聲清脆的機括觸動聲。
【來了。】
【朕的皇後,朕的係統,朕的……新玩具。】
【歡迎來到,朕為你精心打造的牢籠。】
與此同時,寧白露的腦海中,一個空靈、冰冷、不屬於人間的機械音,毫無征兆地轟然炸響!
【檢測到宿主已完成“母儀天下”前置條件……】
【一代賢後係統,正式激活!】
【正在與宿主寧白露進行靈魂綁定……綁定成功!】
【新手任務發布:帝王之心,深不可測。新婚之夜,君王看似平靜的表麵下,實則隱藏著巨大的孤獨與恐懼。請洞悉君王此刻內心最深處的真實想法,並予以安撫,讓他將你引為畢生唯一的知己。】
【任務獎勵:鳳儀值+100。】
【特殊獎勵:解鎖核心天賦——慧眼識人(初級)。】
這是什麼東西?!
幻聽嗎?!
是、是誰在我的腦子裡說話?!
寧白露的腦子,瞬間一片空白,幾乎要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衝垮所有的理智。
然而,何歲沒有給她任何思考與消化的時間。
獵人,從不會給獵物喘息之機。
他已經坐到了她的身邊,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執起她因緊張與驚恐而冰涼的柔荑。
那雙足以讓天下臣子戰栗,讓屍山血海都為之凍結的眼眸,此刻褪去了所有的銳利與威嚴。
隻剩下一種讓寧白露無比熟悉的,帶著淡淡憂傷的溫存。
“白露。”
他的聲音很輕,像一片羽毛,輕輕搔刮著她那顆快要爆炸的心臟。
“你還記得嗎?”
寧白露茫然地抬起頭,腦中的轟鳴還未散去,隻能呆呆地看著他。
“很多年前,尚書房外,我被太傅罰站,一個人偷偷躲在牆角哭。”
何歲凝視著她的眼睛,緩緩訴說著一樁早已被時光掩埋的陳年舊事。
他的眼神,真誠得沒有一絲雜質。
因為這本就是真實發生過的,在他那被遺忘的,慘烈的第一世裡。
“那時候,我覺得天永遠是灰的。”
“父皇不愛,母妃早逝,滿宮的兄弟,都當我是個可以隨意欺負的廢物,連太監的狗都敢對我吠叫。”
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自嘲與沙啞。
“是你。”
“像一隻不知天高地厚,撲棱著翅膀的傻蝴蝶,跌跌撞撞地跑到我麵前,從袖子裡掏出一塊還帶著你體溫的桂花糕,硬塞給了我。”
他的拇指,輕輕摩挲著寧白露的手背,那裡的肌膚細膩而冰涼。
“那塊糕的甜,是我整個童年裡,唯一的一點光。”
轟!
這突如其來的、無比真切的回憶,像一道無可抵擋的暖流,瞬間擊穿了寧白露腦中所有的混亂與驚疑。
她當然記得。
那個總是沉默著,眼神卻像頭受傷的小狼一樣,又倔強又可憐的小皇子。
她隻是沒想到,他竟然……記得這麼清楚。
他竟然,把這點微不足道的小事,記了這麼多年。
何歲長長地,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那一聲歎息裡,包含了太多的東西。
疲憊,孤獨,還有濃得幾乎要溢出來的憂慮。
“後來,我莫名其妙地,坐上了這個位置。”
“所有人都對我山呼萬歲,以為我風光無限,權傾天下。”
他的聲音壓得更低,每一個字,都像一塊冰,帶著刺骨的孤獨。
“可他們誰也不知道,朕……走的每一步,腳下都是萬丈深淵。”
“廢顧氏,屠叛軍,朕的手上,沾滿了永遠也洗不乾淨的血。”
他猛地轉過頭,用一種近乎逼視的目光,緊緊地,死死地,盯著寧白露。
那眼神,不再是君王。
而是一個在懸崖邊上,已經搖搖欲墜的男人,在向這世間唯一可能抓住他的人,發出無聲而絕望的求救。
“有時候午夜夢回,我都會被那些猙獰的臉驚醒,我一遍遍地問自己,我是不是已經變成了一個連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怪物?”
“白露,我的梓潼,我害怕。”
【情緒鋪墊到位,該上價值了。】
【係統,你準備好接收朕的劇本了嗎?】
何歲心中冷笑,臉上卻隻剩下無助。
“我怕這至高無上的權力,會把我最後剩下的一點‘人味’,都吞噬乾淨。”
“我不需要一個高高在上、母儀天下的皇後。”
“朕需要的,隻是一個能在我快要變成瘋子,快要墜入深淵的時候,能用儘全力,死死拉住我,不讓我掉下去的妻子。”
他握著她的手,微微用力,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聲音嘶啞,像是在哀求。
“你……還願意像當年那樣,再給我一塊桂花糕嗎?”
這番話,不是表白。
是剖心。
是將一個帝王最深邃、最黑暗、最脆弱的恐懼,血淋淋地,毫不保留地,捧到了她的麵前!
寧白露心中所有的防線,在這一刻,瞬間崩塌。
碎得一乾二淨。
腦海裡那個冰冷的係統,那個莫名其妙的任務,在這一刻,都被她徹底拋到了九霄雲外。
原來……他還是他。
他還是那個會因為被太傅責罰,而偷偷抹眼淚的小皇子。
即便他如今是殺伐果斷、令天下臣服的帝王,可他的內裡,依舊藏著那樣一片需要人去拚命嗬護的、柔軟到讓人心碎的地方。
一股強大到無法抑製的憐惜與愛意,從她心底最深處,如火山般洶湧而出。
她反手,用儘了全身的力氣,緊緊握住了何歲的手。
那雙盈滿水汽的明眸裡,是前所未有的心疼,與足以焚儘一切的堅定。
“陛下……”
她哽咽了一下,旋即用一種從未有過的勇氣,改了口。
“何歲。”
“你放心。”
“不管你將來變成什麼樣,不管你手上沾了多少血,我都會在你身邊。”
她的聲音,帶著無法抑製的哭腔,卻字字鏗鏘,如同誓言。
“我,以後就是你的那塊桂、花、糕!”
話音落下的瞬間。
她腦海中那個冰冷的聲音,帶著一種程序錯亂般的狂熱,再次炸響!
【警告!警告!任務目標情緒波動超出安全閾值!】
【檢測到宿主與君王達成深度靈魂共鳴!情感鏈接強度判定為:最高級!】
【新手任務……判定為……超……超……超額完成!】
【獎勵翻倍!鳳儀值+500!】
【“慧眼識人”天賦已永久固化!恭喜宿主,從今往後,你將永遠能看穿君王的“真實”想法與需求!】
一股磅礴的暖流湧遍全身,寧白露卻已無暇顧及。
她的眼中,她的全世界,隻剩下眼前這個將自己最脆弱的靈魂,都毫無保留托付給她的男人。
何歲看著眼前對自己充滿愛憐、崇拜、與奉獻的皇後,看著她那雙不含一絲雜質的純粹眼眸,心中那片名為“理智”的永凍冰湖,也極其罕見地,泛起了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波瀾。
她的真情,不是假的。
這一點,他能感覺到。
因為,在原本的亡國之君劇本中,這個甚至都不是他皇後的女孩,也會義無反顧地,為他擋下了致命的箭矢、壯烈殉國。
但下一秒,冰湖便重新凍結,比之前更加堅硬,更加寒冷。
他清醒地知道,真的愛護這片純粹,就要徹底馴化那個妄圖寄生在她身上的東西。
得到她的真心,隻是第一步。
這場以帝王為獵人,以新後為誘餌,以係統為獵物的曠世陽謀。
今夜,才剛剛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