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卓一戰成名,整個上玥京的空氣裡,都多了一絲名為“算盤珠子”的冰冷味道。
以往,紫禁城裡那些頂戴花翎的朱紫貴人們,在殿角廊下聚首,談的無非是後宮恩寵,皇親賞賜,亦或是哪家新納的小妾腰肢更軟。
如今,他們的話題,卻總繞不開那個如彗星般崛起的年輕人。
戶部左侍郎,沈卓。
“聽說了麼?沈閻王昨日又把工部的預算給駁了,三項大工程,一個銅板都沒批,隻扔下四個字‘浮誇不實’。”
“何止工部!兵部那份新軍的軍械采購單,硬生生被他砍了一半!說辭更狠,什麼‘器械虛高,用料不符’,簡直是把兵部尚書的臉按在地上用算盤來回碾!”
幾位高官壓低了聲音,言語間既有幸災樂禍,又藏著一絲對那雷霆手段的深深忌憚。
這個沈卓,不像個官。
他像一把刀。
一把不講情麵,不理潛規則,隻認賬本上冰冷數字的刀。
而遞刀的人,是陛下。
一時間,人人自危,都在暗中猜測,這把見了血的刀,下一個,會斬向何方。
……
養心殿,暖閣。
空氣裡彌漫著禦墨的淡香,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屬於權力的冷冽。
何歲放下朱筆,批完了最後一份關於北方蝗災的奏折。
多虧了沈卓那堪稱外科手術般的精準財政調度,再配上寧白露“意外獻上”的新式軍糧雛形,治蝗之事勢如破竹,國庫的燃眉之急也得到了極大緩解。
【嘖,這幫廢物點心,一個蝗災都能讓他們束手無策。】
【朕隻是稍微動用了兩個“外掛”,就把他們愁得抓心撓肝的問題解決了,真是一點挑戰性都沒有。】
何歲內心毫無波瀾,甚至有點想笑。
他對麵,沈卓正襟危坐,身形筆挺如鬆。
他身前的矮幾上,不再是戶部那些繁雜的賬目。
而是一份封皮微微發黑,邊角磨損,仿佛能散發出海鹽鹹腥與鐵鏽氣息的陳舊卷宗。
卷宗上,僅有四個字。
鹽鐵專賣。
“你看完了,有何想法?”
何歲端起茶杯,輕輕吹開水麵的浮沫,語氣平淡得像是在問今天的天氣。
沈卓沉默了很久,久到殿內的燭火都輕輕爆了一下。
自從三天前從皇帝手中接過這份卷宗,他便將自己鎖在值房,不眠不休。
此刻,他終於抬起頭。
那雙總是古井無波的眼睛裡,燃燒著一團壓抑到極致的,名為憤怒的火焰。
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從袖中取出了一份厚得驚人的奏疏,雙手呈上。
“陛下,臣,有萬言上書。”
何歲接過奏疏,卻沒有急著打開,深邃的目光靜靜地落在他身上,像是在審視一柄即將出鞘的利器。
“說。”
“唯。”
沈卓深吸一口氣,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冰珠落入玉盤,清晰,且刺骨。
“大玥鹽鐵之弊,非在皮肉,已然病入膏肓!”
“官鹽專賣,本為國之血脈,如今卻淪為江南數個世家的私產!他們上勾結鹽運司,下豢養鹽梟打手,壟斷官鹽,倒賣私鹽,操縱鹽價!”
“去年,我大玥官鹽稅收,計白銀一百二十萬兩。”
“臣,經過核算,若無私鹽侵蝕,此項收入,至少應在八百萬兩之上!”
“憑空蒸發的七百萬兩,儘入私囊!養肥了江南的財閥,喂飽了朝中的貪官,卻讓我北境的將士衣衫單薄,治河的民夫餓殍遍野!”
他說到此處,情緒已然失控,聲音帶上了壓抑不住的顫抖,雙拳在袖中緊緊攥住。
何歲翻開那份萬言書,一目十行。
奏疏中,沈卓不僅痛陳利弊,更是提出了數條足以讓整個王朝天翻地覆的改革之策。
其一,廢鹽運司,另設鹽鐵總署,由朝廷垂直管轄,斷絕地方乾預!
其二,行“鹽引”之法,許天下商賈憑引販鹽,以商製商,打破世家壟斷!
其三,重勘天下鹽井、鐵礦,凡有隱匿者,一經查實,主犯立斬,家產充公!
每一條,都如同一把淬毒的手術刀,精準地刺向了那顆名為“江南世家”的巨大毒瘤。
每一條,也都必然會掀起滔天巨浪。
這哪裡是改革?
這是在掘江南所有門閥士族的祖墳!
何歲看完了,緩緩合上奏疏。
他的臉上,瞬間浮現出極為複雜的神情,讚賞、激動、掙紮……最終,一切都化為沉重的為難。
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那聲歎息裡,充滿了屬於帝王的無奈與疲憊。
“沈卿,你的奏疏,字字泣血,句句誅心。朕……心甚慰。”
他的話鋒,陡然一轉。
“但是,不能用。”
沈卓猛地抬頭,眼中寫滿了難以置信。
“陛下……”
何歲站起身,走到他身邊,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低沉而苦澀。
“你可知,江南鹽鐵背後,盤根錯節,牽著多少人?是當朝太尉的姻親,是吏部侍郎的宗族,是京城裡上百名官員的錢袋子!”
“你這封奏疏遞上去,朕的龍椅,明日就要晃三晃!”
“動他們,無異於與半個朝堂為敵。如今國本未穩,北地鐵騎虎視眈眈,實在不宜再起內亂啊。”
何歲將那份萬言書,親手放回了沈卓的手中,臉上滿是“投鼠忌器,不敢輕動”的痛心。
“此事……容後再議。你的這份心,朕領了。”
他轉身走回禦案,背對著沈卓,疲憊地揮了揮手。
“退下吧。”
沈卓手捧著自己嘔心瀝血寫就的奏疏,隻覺得它重若千斤,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看著皇帝那略顯孤寂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他明白陛下的難處。
可正是因為明白,才更覺悲涼。
一個帝王,想要為國興利除弊,竟要受到如此巨大的掣肘!
最終,沈卓什麼也沒說,隻是躬身一拜,將所有的不甘與悲憤,都藏在了那深深的沉默裡,默默退出了養心殿。
殿門緩緩合上。
何歲緩緩轉過身,看著殿門的方向,眼神瞬間由方才的無奈與疲憊,化為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與冰冷。
【好一柄國之利刃,可惜,剛則易折。】
【用這把開山斧去乾繡花的活兒,隻會把布都給撕爛。】
沈卓這把刀,足夠鋒利,甚至超出了他的預期。
但他,也太過剛直。
這樣的刀,直接用來砍江南那塊盤根錯節的巨石,隻會崩斷刀刃。
【必須,再給你配一把手術刀。】
【一把能精準找到血管,切斷命脈的……手術刀。】
……
當晚,坤寧宮。
寧白露見何歲回來時,眉宇間那絲化不開的愁緒,便知道他又遇到了煩心事。
她沒有多問,隻是安靜地為他奉上親手燉的燕窩。
何歲隻喝了兩口,便放下了湯匙,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再次發出一聲沉重的歎息。
“梓潼,朕今日,駁回了一份忠臣的萬言書。”
他將白日裡與沈卓的對話,稍作修飾,用一種傾訴的口吻,說給了寧白露聽。
他隱去了沈卓的名字,隻說是一位剛正不阿的能臣,痛陳鹽鐵之弊,卻因其背後勢力牽扯太廣,讓他這位天子,也不敢輕舉妄動。
“朕空有天子之名,卻連這點積弊都無法革除,愧對列祖列宗,愧對天下萬民啊。”
他的聲音裡,充滿了深深的自責與無力。
寧白露的心,立刻揪緊了。
她走到何歲身後,再次伸出素手,為他輕輕按揉著太陽穴。
“陛下,您是天子,是萬民的主宰,沒有什麼事是您辦不到的。”
她的聲音溫柔,帶著不容置疑的信賴。
“臣妾愚鈍,不懂前朝大事。但臣妾想聽聽,在陛下心中,若要破此困局,究竟需要一個怎樣的人才?”
她抬起頭,清澈的眼眸裡滿是虛心求教的真誠。
何歲握住她的手,將她拉到身前,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臉上露出一絲被知己理解的欣慰苦笑。
【來了來了,朕的皇後牌“許願機”上線了。】
【係統,聽好了,朕現在要開始報菜名了,你可得記清楚了。】
“梓潼,你問到點子上了。”
他沉吟片刻,像是在認真思索,實則是在將早已準備好的說辭,用最自然的方式講出。
“那位忠臣的法子,好是好,卻像是要用一柄開山巨斧,將整座江南都劈開。動靜太大,山是能開,可這天下,也要跟著地動山搖。”
他拿起桌上的一支狼毫筆,在白紙上畫了一個由無數小環扣成的,代表江南世家的鎖鏈。
“江南世家與鹽鐵之弊,就是這樣一條環環相扣的鎖鏈。用蠻力去砸,隻會讓鎖鏈纏得更緊。”
他用筆尖,在其中一個不起眼,卻連接著數個大環的小環上,重重地點了一下。
“所以,朕真正需要的,不是另一把斧頭,而是一把最鋒利的鉗子,能找到這條鎖鏈最脆弱的一環,‘哢嚓’一聲,將其剪斷!”
何歲的眼中,閃過一絲獵手般銳利的光芒。
“私鹽!私鹽的販運,就是這條鎖鏈最脆弱,也最關鍵的一環!”
“隻要我們能掐斷私鹽的流通,那些財閥就像被拔了牙的老虎,空有金山銀山,卻無法變現。屆時,民怨平息,國庫壓力減輕,我們再推行新政,便會水到渠成,無人可擋!”
寧白露聽得入了神,她從未想過,如此複雜的朝政大事,在陛下的口中,竟能變得這般清晰明了。
“那……這把‘鉗子’,又該是怎樣的人呢?”她追問道。
何歲看著她求知若渴的眼神,滿意地點了點頭,繼續“投喂”。
“此人,不需要有多高的官位,也不需要有多深的謀略。”
“他必須如同一隻最敏銳的獵犬,能於無聲處嗅到罪惡的氣息;他又必須如同一柄最堅韌的刻刀,無情、無畏、無私!”
“他要能無視所有的威逼利誘,不懼任何的權貴勢力,他的眼中,隻有律法,隻有朕的旨意。他……就是一把隻為斬斷罪惡而生的,純粹的刀。”
話音剛落。
寧白露的腦海中,那個熟悉的、冰冷而空靈的聲音,如約而至。
【檢測到君王正為國家核心利益憂心,觸發高級任務鏈:為君解憂(貳)。】
【任務內容:為君王尋來一把足以斬斷私鹽鎖鏈的‘鉗子’,協助君王解決鹽鐵之弊。】
【任務獎勵:鳳儀值+1000,解鎖皇後專屬特殊建築‘七巧玲瓏閣’。】
一股前所未有的使命感,如電流般席卷全身!
一千鳳儀值!
還有從未見過的特殊建築獎勵!
寧白露的心臟砰砰狂跳,她知道,這是係統迄今為止,發布過的最重大的任務!
她看著夫君那憂愁滿麵、英雄氣短的側臉,眼中閃爍起無比堅定的光芒。
“臣妾明白了!”
寧白露激動地站起身,“陛下放心,臣妾一定會為您找到這把最鋒利的‘鉗子’!”
說完,她便有些迫不及待地告退,回到了自己的寢殿。
何歲看著她充滿乾勁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
【去吧,我的皇後。】
【朕的棋子,早已在弦上,就等你,來親自射出這一箭了。】
……
回到坤寧宮,寧白露立刻屏退了左右,心中默念。
“慧眼識人!”
這一次,她沒有像上次那般,立刻衝動地去啟用天賦。
沈卓的成功,讓她明白了一件事。
找到對的人,隻是第一步。
如何用對的方式,在對的時機,將這個人推到對的位置上,才是關鍵。
她忽然靈光一閃。
不對!我找錯了方向!
陛下說過,此人要不懼權貴,無情無畏。
這樣的人,在官場上必然會處處碰壁,怎麼可能身居高位?
他最可能在的地方,是那些被人打壓、排擠、甚至即將被棄用的角落!
想通此節,寧白露不再漫無目的地掃描,而是將目標鎖定在了京城各大衙門的人事檔案,特彆是那些有“處分”、“調離”、“申飭”記錄的卷宗上!
她很快就鎖定了一個最有可能藏著“頑石”的地方。
錦衣衛。
那個大玥王朝最令人聞風喪膽,也最是藏汙納垢的特務機構!
她立刻命心腹宮女,以皇後的名義,向錦衣衛調取了近期所有的人事調動文書,隻說是為了解朝廷官員任用,以備陛下垂詢。
不多時,一摞厚厚的文書便被小安子親自送了過來。
在寧白露看不到的地方,小安子與錦衣衛指揮使周淳對視一眼,後者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一切,儘在不言中。
寧白露如獲至寶,一頭紮進了文書的海洋。
當她翻到一份來自北鎮撫司的調任申請時,目光被最上麵的一個名字死死吸住。
趙龍。
錦衣衛北鎮撫司,小旗。
文書記載,此人因在追查一樁權貴子弟的案子時,不願接受上官的“調停”,執意將罪犯捉拿歸案,而得罪了指揮僉事,被申請調往詔獄看守大門。
文書的末尾,是其上司帶著強烈不滿的批語:性如頑石,不識變通,不堪大用。
就是他!
寧白露的心猛地一跳,這個場景,與她發現沈卓時,何其相似!
她立刻將意識集中在了“趙龍”這個名字上,發動了“慧眼識人”。
瞬間,一道比之前探查沈卓時更加奇特的光芒,在她視野中轟然炸開!
那不是純粹的璀璨金色,而是一種夾雜著鐵血與律令的暗金色!
【姓名:趙龍。】
【能力評估:神捕之才!】
【偵查:七星(斷案如神)!】
【追蹤:七星(千裡鎖魂)!】
【忠誠:六星(忠於律法與皇權)!】
【備注:天生的罪惡克星,自帶【神級捕快係統】,擁有對犯罪線索的超凡直覺。此人一旦出鞘,必將成為所有不法之徒的噩夢!】
兩個七星!一個六星!
寧白露幾乎要驚呼出聲,激動得渾身顫抖。
這個人的數據,簡直是為了陛下的那個“鉗子”量身定做!
而且,他竟然……也擁有係統!
寧白露感覺自己的心臟,因為巨大的驚喜而劇烈跳動著。
她如獲至寶地將這份人事調動申請緊緊攥在手中。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她看著窗外深沉的夜色,眼中燃燒著熊熊的火焰。
江南的鹽梟們,你們的噩夢,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