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
嬴政端坐於行宮的書房之內。
四壁寂靜,唯有燭火在青銅燈盞中微微搖曳。
映照出案幾上散落的竹簡與那塊月牙狀的玉佩。
嬴政的手指緩緩摩挲著玉佩的紋路。
“燃兒,朕的燃兒……”
嬴政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當年,嬴政的小皇子在繈褓中被刺客擄走,從此音訊全無,嬴政遍尋不得。
嬴政本以為,他早已不在人世,那塊玉佩也成了心中永遠的遺憾。
直到今日。
出巡途中,嬴政在荒郊野外見到了他——那個衣衫襤褸、昏迷的少年。
嬴政至今記得那一刻,蒙毅稟報搜出玉佩時,他的心猛地一震。
那玉佩入手,熟悉的觸感讓嬴政幾乎不敢相信。
“天不負我……”
嬴政輕歎,目光柔和地落在案幾上的玉佩上。
太醫令診治後,說他並無大礙,隻是饑寒交迫所致昏迷。
嬴政懸著的心稍稍放下,卻無法平靜。
燃兒被安置在行宮另一處安歇,嬴政卻獨自留在翻來覆去地想著這些年的空白。
他是怎麼活下來的?
這些年,他一個小小的孩子,又是如何在亂世中掙紮求存?
與此同時。
一個少年從偏房中爬起。
肖燃看著周圍的環境,有些蒙。
自己不是昏迷了嗎?
如今怎出現在如此考究的房間之內,有人救了自己?
肖燃有些疑惑。
同時,肖燃有些不爽。
彆人穿越都是皇子皇孫。
怎麼自己穿越大秦後怎麼整天流離失所,還半路餓昏了過去?!
就在他疑惑之際,一個仆人到來讓肖燃跟著他走。
肖燃知道沒有惡意,就跟著進了一間屋子。
咯吱——
肖燃進門後,仆人出去,房門緊閉。
室內書案之前。
一位身穿鑲金黑袍、身形如鬆般挺直、麵容英俊的中年男子,正聚精會神地閱覽竹簡。
仿佛是留意到了肖燃弄出的響動。
此人慢慢揚起頭顱,目光投向了肖燃。
感受到對方注視的目光,肖燃深深吸納一口氣,抱拳行禮。
“非常感謝貴人出手搭救,肖燃心中感激萬分!”
嬴政凝望著眼前身形單薄的少年,內心劇烈地抽痛了一下。
倘若不是那些年可恨的行刺者,他的燃兒本該在他身旁康健地長大。
如今竟然這般瘦弱,想來是經受了無數艱辛。
一股歉疚感自他心底升騰,他用溫和的口吻說道:“你不必言謝,這不過是隨手施為罷了”
肖燃神情認真地回應:“對貴人來說或許微不足道,但於我而言,卻是關乎存亡的重大事件;俗話說得好,點滴之恩需以湧泉相報,小子現今處境困頓,難以言及報答,不如貴人告知姓名,小子將來必定回報今日的救命大恩!”
“點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嬴政輕輕頷首,眼底流露出讚賞神色,“言之有理”
他注視著肖燃,神態顯得十分溫和。
“你是因為何故在半路上昏倒的?你的親人現在何處?”
肖燃微微一怔,不明白嬴政為何突然問起這個。
他如實回答道:“小子並無家人,自懂事起就跟隨爺爺以耕種維生;然而去年爺爺因病離世,小子隨後被人誘拐,最終輾轉各地;小子乘那人販不備之際,偷偷逃脫,最終流落到半途因饑餓昏迷過去”
這些記憶皆屬於這具身體的原主,肖燃也不禁替他感到惋惜。
這也未免太過不幸了!
嬴政聽聞此言,心臟猛地揪緊。
即便是他這位橫掃列國、地位至高的始皇帝,麵對自己這個小兒子,終究懷有深深的愧疚。
想當年阿房女抑鬱而終,曾令他痛徹心扉。
如今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兒子再次回到他的身邊,未曾料想竟已承受了這許多的磨難與痛苦。
他和阿房女唯一的骨血,其經曆竟是這般悲慘。
嬴政眼眸中閃過一絲怒火,宛如睡獅猛醒,散發出令人極度窒息的威嚴。
他強行壓下內心的怒焰,語氣平靜地說道:
“無須介懷,一切都已成過往,如今算是苦儘甘來了”
這溫和的語氣令肖燃感到有些意外的榮幸。
明明是他本人的遭遇,為何此人表現得比他還要激動?
他心中百般思索也無法理解,但終究沒有追問下去。
嬴政控製好自身的情緒波動,取出了握在手中的玉佩。
“此物是你的,你且收回吧!”
肖燃愣了一下,望著那塊頗為眼熟的玉佩,瞬間反應了過來。
這是原主始終佩戴之物,即便是最為潦倒之時,也未曾將其變賣。
此物看似平平無奇,實則是原主雙親留給他的唯一念想。
肖燃並未推脫,伸手接過了玉佩。
“多謝貴人費心”
嬴政狀似不經意地問道:“這是你父母留給你的物件?你可還記得雙親的容貌?”
話音落下,他目光炯炯地凝視著肖燃。
肖燃沉思了片刻,慢慢地搖了搖頭。
原主的記憶早已變得朦朧不清,哪裡還能記得父母的模樣。
“已經記不清了小子離開父母之時年紀尚幼,並不記事”
嬴政陷入了沉默。
“你難道不想找到你的父母嗎?”
肖燃又是一怔,此人為何總是把話題引向他的父母?
他略作思忖。
“倘若有機會,自然是要尋訪雙親的。”
“然而眼下我這般落魄,天地如此廣闊,人潮這般洶湧,又能到何處去尋覓呢?”
“倒不如先行闖蕩一番,等到我名揚四海,成就功業之時,他們想必會聽聞我的名聲!”
嬴政內心受到觸動,追問道:“這是為何?你從未覺得是你的父母將你遺棄了嗎?”
肖燃搖頭,“想來,他們大約也有迫不得已的緣由吧。”
原主雖然對父母印象模糊,卻依稀記得他們對自己的疼愛。
肖燃對此亦能感同身受,因此言談間不自覺地流露出維護之意。
嬴政滿懷深情地注視著肖燃,心中翻湧起一陣愧疚。
“真是個好孩子”
肖燃用略帶奇怪的眼神看向嬴政。
我的天,這家夥是怎麼回事?
為何用如此深情的目光看著自己?
該不會是對自己有意思了吧?!
傳聞這個時代,有特殊癖好的人可不在少數?!
嬴政並不知曉肖燃內心的紛亂思緒,他的心早已被歉疚之情所充斥。
若非因他之故,自己的小十九又怎會流落到民間,遭受這般多的磨難?
但這孩子曆經如此多的艱辛,卻依然保持著一顆純真的心。
想起肖燃那句“想來,他們大約也有迫不得已的緣由吧”,他的心便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多麼好的孩子啊,自己承受了苦難,卻仍能以善意待人。
始皇帝微微合上眼簾,收斂起內心起伏不定的波瀾。
無論如何,他的燃兒如今尚存於世,這已是天大的幸事。
從今往後,燃兒絕不能再離開他的視線範圍!
肖燃瞟了一眼沉默不語的嬴政,心頭不禁有些發緊。
此人一看便知是權勢滔天之輩。
倘若他當真對自己起了心思,自己又該如何應對?
大秦的等級製度極為森嚴,這等權貴官僚,若想要他的性命易如反掌,更遑論是其它…
房內顯得相當寂靜,氣氛略微有些沉悶。
片刻之後。
嬴政回過神來,他望向肖燃,嚴肅的麵龐上顯露出一絲溫和。
“孩子,你是否願意留在我的身邊?”
我去…
肖燃心頭猛地一跳,難道真被他猜中了?
他的臉色發生了輕微的變化。
這細微的表情轉變落入了嬴政眼中,他感到有些不解。
“莫非你不情願?”
肖燃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念頭,小心翼翼地探問道:
“不知貴人因何緣由要留下小子,小子身上並無任何值得您圖謀之處。”
他心裡有些發毛,萬一這家夥真對他有想法,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啊!
嬴政先是一愣,隨即迅速明白了過來。
他是什麼樣的人物,肖燃那點小心思又怎能瞞得過他。
嬴政心中略感無奈,這孩子倒是相當警覺,以為自己對他有所企圖?
他直視著肖燃的雙眼,沉聲說道:“既孝順懂禮又機敏伶俐的孩子,我看著很順心。”
肖燃怔住了,“原來是這樣”
嬴政麵帶微笑道,“那你先前以為是何緣故?”
肖燃嘴角微微抽搐,自己剛才那個念頭還真是不便說出口。
既然嬴政對他並無那方麵的意圖,他也就放鬆了下來。
注視著肖燃如釋重負的樣子。
嬴政唇角微揚,深邃的眼眸裡閃過一絲微光。
“你不是渴望揚名立萬,好讓你的父母知曉你的名聲嗎?留在我身邊,便有此機會!”
他越看肖燃越覺得合意,這並不僅僅因為肖燃是他的兒子。
更關鍵的是,他在肖燃身上看到了久違的親情暖意。
念及自己的其他幾個兒子,嬴政心中難免生出了彆樣的想法。
或許,這塊未經雕琢的璞玉,正是上蒼賜予他的珍寶。
一個能令自己滿意的,大秦帝國的未來繼承者?
肖燃聞言一愣,他未曾料到嬴政竟如此看重自己。
他不再多想,鄭重地抱拳行了一禮。
“多謝貴人如此賞識,小子願為您效勞,萬死不辭!”
肖燃內心十分清楚,在如今的大秦,像他這般沒有戶籍身份之人,單憑自身力量是極難立足的。
想要從商必須要有商籍;想搞發明創造或從事手藝,則需要百工的籍貫證明。
大秦如同一個結構嚴謹的龐大機器,運轉精確,法紀森嚴。
除非選擇終生為寇,否則一旦被官府查獲沒有通行憑證,便會被強製送去服勞役。
甚至可能被當作六國遺民直接處死。
能夠留在這樣一位權勢人物的身旁,已是最佳的境遇。
嬴政見肖燃應允留在自己身邊,他的心也漸漸變得柔軟。
“好了,你已昏睡數日,期間僅靠藥湯與黍米糊勉強維持,現在先下去休息片刻,隨後再用一頓飽飯,好生調養精神。”
倘若蒙毅此刻在場,定會驚得目瞪口呆。
始皇帝陛下素日裡一向以嚴峻冷酷、言簡意賅著稱,何曾有過這般溫情脈脈的時候?
這模樣全然不像那個令六國殘餘勢力聞風喪膽的始皇帝,反倒像一個尋常父親在叮囑自己的孩子。
“遵命。”肖燃並未察覺任何不妥,恭敬地退了出去。
就在他即將邁出門檻之際,仿佛突然想起了什麼事,猛地一拍額頭。
“險些忘了,還未請教貴人高姓大名?小子該如何稱呼您?”
肖燃直到此刻才意識到,自己尚不知曉眼前之人的具體身份。
觀其衣著打扮以及言談氣度,此人恐怕絕非等閒之輩。
嬴政麵無波瀾,似乎早已預料到他會有此一問,目光中流露出慈和之色,開口道:
“吾乃大秦始皇帝,名政”
什麼?!
這寥寥數字傳入肖燃耳中,不啻於晴天霹靂,震得他目瞪口呆。
始皇帝?!
嬴政?!
我竟然親眼見到了秦始皇?!
肖燃隻覺頭腦一陣轟鳴。
縱然他來自後世,見識過信息時代的廣闊天地,早已鍛煉出強大的心理承受能力。
可如今親眼目睹這位傳說中的祖龍、大秦帝國的開創者活生生地立於麵前,依舊感到了強烈的震撼。
這可是那位統一華夏、書同文、車同軌的千古一帝嬴政啊!
前所未有、後亦難及的祖龍!
肖燃用力地深吸一口氣,躬身行禮道:
“臣民肖燃,叩見陛下”
他內心雖然驚濤駭浪,但畢竟靈魂源自後世,並非自幼便生活在大秦威儀之下的土著。
秦始皇的名號固然顯赫,卻還不至於令他驚惶失措、舉止失常。
他很快便恢複了鎮定,並未失態。
他的這番表現落入嬴政眼中,這位始皇帝陛下微微頷首,對於自己兒子這份冷靜沉著的姿態,感到相當滿意。
不愧是朕的血脈,確有膽識!
朕的小十九,已然長成了!
嬴政麵色溫和地說道:“好了,無須多禮,且下去歇息吧,太醫令言你體質尚虛,不宜久立”
“是。”肖燃強行按捺住內心的激動。
竟然讓自己遇上了秦始皇?!
能留在始皇帝的身邊,這簡直是天大的機緣。
待到他身影消失之後。
嬴政緩緩開口:“此子觀之如何?”
“麵臨大事能沉心靜氣,明孝悌知感恩,是個重情重義的苗子。”一個蒼老卻又充滿力量的聲音回應道。
書架之後,一位須發灰白的老者緩步走出。
他身形高大魁梧,體魄強健,飽經滄桑的麵容上帶著幾分處變不驚的從容;花白的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使他看上去頗有幾分慈祥,然而那雙閱曆豐富的眼眸深處卻隱含有冷冽之意,平添了幾分沙場宿將的威勢。
此人正是大將軍王翦!
秦朝覆滅六國之戰,除卻滅韓一役王翦未曾參與,其餘五國的傾覆均由他與其子王賁交替完成。
大秦能夠一統江山,王翦之功績實難磨滅。
嬴政神情依舊平靜,語氣淡然地問:“讓此子拜你為師,意下如何?”
王翦聽罷一怔,臉上顯露出一絲訝異。
始皇帝搭救了一名少年的事,他有所耳聞,卻並未特彆留意。
而在肖燃前來此地之前,他便已被陛下召至此處。
原本並未覺得有何異常,隻是略感奇怪,始皇帝為何對一個少年如此重視,甚至親自召見。
然而嬴政此刻的話語,卻令他心頭劇震。
回想起方才嬴政與肖燃的對話,王翦心中頓時掀起了驚濤駭浪。
這名少年究竟是何等身份?!
他略作思量,沉聲應道:“此子飽經磨難,性情已被錘煉得十分堅韌;知曉陛下身份後亦能保持鎮靜,可見心誌之堅定,實乃可塑之才;臣已年邁,恰好也需要一位關門弟子”
他對於肖燃的真實身份隱約有所猜測,但卻不敢深思下去。
無論王氏家族在當今大秦的地位何等顯赫,越是身處高位,越需如臨深淵,步步為營。
始皇帝既然提出此議,絕非隨口說說。
這分明是在告知他王翦,必須由他來親自教導這名少年。
既然領會了始皇帝的意圖,王翦自然不會推辭。
始皇帝的旨意高於一切!
王翦的回答並未超出嬴政的預期。
他神色淡漠地繼續說道:“此子流落民間多年,恐怕在識文斷字方麵尚有欠缺”
“雖天資聰穎,然體質虛弱,故強健體魄與博覽經籍,二者皆不可少;你既為其師,自當傾囊相授。”
王翦肅然道:“陛下儘管放心,臣必將此子鍛煉出一副強健筋骨,並將兵法韜略儘數傳授,絕無半點保留…”
他表麵維持著平靜,內心卻早已是波濤洶湧。
現今的 大秦朝堂,公子扶蘇無疑是繼承大統呼聲最高的人選。
然而,扶蘇深受儒家思想浸染,其觀念與決策和始皇帝的意願大相徑庭。
另一邊,十八皇子胡亥頗得始皇帝寵愛,又有趙高之流輔佐,在朝中也集結了一定的勢力,兩派暗中角力不斷。
對王翦來說,這些皇子間的爭鬥並非他所關心的。
身為始皇帝的肱骨之臣,無論最終誰繼承大位,都與他關係不大。
輕易站隊,對王氏家族而言有弊無利。
因此,無論哪一方勢力如何拉攏,他始終保持中立。
但如今始皇帝的這番囑托,卻讓他內心震動異常。
這位少年所受的重視程度,簡直比公子扶蘇還要高。
至少,王翦從未見過始皇帝對扶蘇表現出如此細致的關懷。
而這個名為肖燃的少年,卻得到了如此周全的安排。
這哪裡僅僅是收他為徒?
這分明是假借他的手來培養…未來的儲君啊!
王翦將這個驚人的念頭深深地埋藏在心底,臉上不敢流露出絲毫異樣。
片刻之後。
一陣腳步聲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