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沅,彆犟了,快把字簽了吧。”
一道溫和的男聲在耳邊響起,林晚沅費力地睜開眼,視線從模糊到清晰。
刷著白石灰的牆壁,頭頂老舊的吊扇正慢悠悠地轉著。
頭痛欲裂。
消毒水的味道混著奶腥氣灌入鼻腔,攪得她胃裡翻江倒海。
視線落在牆上掛著的一本撕頁日曆上,紅色印刷體格外醒目:1985年。
85年?
“沅沅?”
聲音又近了些。
林晚沅遲緩地轉過頭,對上了沈銘那張斯文俊秀的臉,他手裡拿著一份文件和一支鋼筆,正不耐煩地往她手裡塞。
繼母王美鳳那張塗著厚粉的臉也湊了過來,語氣是慣常的慈祥,眼神卻像禿鷲看見了腐肉。
“沅沅,這都是為了你好,為了孩子好。”王美鳳勸著,又把話頭轉向沈銘,“沈銘可是大學生,腦子活絡,你爸生前就看好他。林家的產業那麼大,上上下下幾百號人指著吃飯呢。你一個剛生完孩子的女人怎麼管得過來?讓沈銘幫你,我們都是一家人。”
孩子?她的孩子不是早就……
林晚沅下意識垂下頭。
自己懷裡抱著一個小東西,正發出一聲貓兒似的微弱哼唧。
小臉蒼白,呼吸細得幾乎感覺不到。
林晚沅怔了一下,緊接著狠狠咬了咬舌尖,鑽心的疼。
她沒死?
她竟然回來了!回到了剛生下孩子,被沈銘和王美鳳逼著簽財產轉讓書的這一天!
她記得,就是從這裡開始,她的人生徹徹底底被毀了。
王美鳳算計著她喝下加了料的蜂蜜水,本以為是和沈銘生米煮成熟飯,卻陰差陽錯地進錯了房間。
可她當時什麼都不知道,羞憤之下,隻能倉促地嫁給了沈銘。
婚後,她掏心掏肺,將父親留下的家業和人脈悉數交給他打理,一心一意地做他背後的女人。
直到她被他們送進了精神病院,她才知道,孩子不是他的,結婚證從頭到尾也都是假的!
沈銘和她的繼妹林曉月早就勾搭在一起,他們聯手奪走了林家的一切,放火燒了老宅,害死了她病弱的孩子。
最後,她好像真的瘋了,在精神病院中,被一針試驗中的藥劑終結了生命。
“不……”
林晚沅張了張嘴,擠出一個字,心臟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疼得她幾乎窒息。
“沅沅,你身子虛彆動氣,現在不是鬨脾氣的時候。”沈銘皺起了眉,嘴上說著關心的話,手上的動作卻強硬起來,抓著她的手腕就要往那份文件上按。
“你看,就是簽個名的事,簽了它,對大家都好。”
王美鳳立刻幫腔:“就是啊!你爸在天有靈,也不想看到家業敗在你手裡。沈銘替你扛著,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你這樣拖著,到時候出了亂子,咱們家的臉往哪兒擱?總不能讓外人看咱們林家的笑話吧?”
林晚沅的身體抖得厲害,又要死一次?她不要!
就在這時,眼前一花。
幾行半透明的紅色大字突兀地飄過她的視野。
【簽個屁!簽了就是死路一條!】
【啊啊啊我急死了!崽崽快沒氣了!他們喂了安神藥!】
【跑!趕緊跑!再不跑就來不及了!】
林晚沅瞳孔驟然收縮。
這是什麼?是臨死前的幻覺嗎?
【彆發呆了!快看床墊下麵!軍功章!那是唯一的證據!】
【去找顧凜!去東郊軍區!快!】
顧凜?
她聽過這個名字,獵豹團年輕有為的顧團長,報紙上都登過。
可林晚沅已經來不及多想這些字報的來由了,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她選擇了相信。
“咳……咳咳……”
她假裝咳嗽起來,身體一軟,眼瞅著抱著孩子要從床上滑下去。
王美鳳和沈銘下意識地去扶她。
“哎呀你小心點!”
就是現在!
林晚沅眼神一厲,用儘全身的力氣,手臂猛地一揮,狠狠打向床頭櫃上那隻印著大紅囍字的保溫壺。
“嘩啦”一聲。
保溫壺應聲落地,滾燙的雞湯和碎裂的瓷片炸了一地。
“啊!”
王美鳳被濺起的湯汁燙得尖叫一聲,慌忙後退。
沈銘也下意識地向後躲閃,嘴裡低低地咒罵了一句。
混亂中,林晚沅將手伸到床墊下,摸到了那枚冰涼堅硬的物體。
竟真的是一枚軍功章。
入手冰涼,棱角分明。
這觸感,將她拉回了那個混亂的夜晚。
迷迷糊糊中,男人好像在她耳邊說了句什麼,一枚堅硬的東西被塞進了她的手心。
她下意識地攥緊。
等她再醒來,天已大亮,手中空無一物,她有找過,但沒有找到。
再後來……
所以,是被王美鳳和沈銘藏起來了?
那個男人,就是顧凜嗎?
徹骨的恨意和劫後餘生的慶幸交織在一起,林晚沅將軍功章死死攥在手心,另一隻手緊緊抱住懷裡孱弱的嬰兒,翻身下床。
沈銘終於反應過來,麵色大變,伸手就來抓她的胳膊。
“林晚沅!你瘋了!”
林晚沅赤著腳踩在地磚上,看也不看,抓起床上的一隻枕頭,劈頭蓋臉地朝沈銘砸了過去。
她用儘了力氣,抱著孩子,衝向病房大門。
“攔住她!快攔住她!那個小雜種還在她手上!”
王美鳳口不擇言的尖叫聲在身後響起,刺耳得很。
林晚沅的腦子一片空白,隻有一個念頭。
跑!
帶著她的孩子,活下去!
視野邊緣,紅色的字報依舊在瘋狂滾動。
【衝啊!妹寶!彆回頭!】
【左轉!走安全通道!他們會去堵正門!】
【堅持住!勝利就在前方!】
林晚沅毫不猶豫,抱著孩子衝向另一側的安全通道。
懷裡的孩子似乎被顛簸驚醒,又發出一聲哭哼。
林晚沅的心揪成一團,她低下頭,用臉頰蹭了蹭孩子冰涼的小臉。
“寶寶彆怕,媽媽在,媽媽帶你走。”
身後,防火門被猛地推開,王美鳳氣喘籲籲的咒罵聲追了上來。
“林晚沅你這個小賤人!你給我站住!”
林晚沅不敢回頭,隻能拚命往下跑。
剛生產完的身體早已透支,雙腿發軟,眼前天旋地轉,陣陣發黑,全憑一股不甘的意誌在支撐。
【天呐!樓梯上有水漬啊!】
字報滾過,林晚沅下意識的停住腳步,堪堪穩住身形,繞過一灘汙跡。
終於,她衝出了一樓的安全通道,大廳中來往的病人和家屬紛紛投來詫異的目光。
一個穿著病號服、赤著腳、懷抱新生兒的女人,這副模樣實在太過狼狽。
“抓住她!”
沈銘也從正門裡衝了出來,一眼就鎖定了林晚沅,大喊著追過來。
他一邊追,一邊對著周圍的人喊道:“大家幫忙攔住她!我太太要抱著孩子尋短見!”
這話一出口,周圍的注視從詫異變成了同情和警惕。
甚至有幾個好心的大媽,已經張開手臂,試圖攔住她的去路。
林晚沅心一沉。
【急死我了!往外衝啊!】
【大門左邊就有一輛軍綠色的吉普車要開走了!哎呀!】
林晚沅看著周圍越湊越近的人群,咬緊牙關,不顧一切地衝向大門。
戶外的冷風刀子一樣刮在臉上,她渾身一哆嗦,本能的將孩子又往懷裡護了護。
一輛軍綠色的吉普車,正如字報所說,正在啟動,準備彙入車流。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