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信放進軍裝上衣最貼近胸口的口袋裡,還伸手拍了拍。
他想,她終究是信他的。
遇到難處,知道知道繞個彎,用這種方式向他求助了。
不直接說,是怕他為難,怕他違反紀律。
他的小妻子,怎麼就這麼聰明,又這麼讓人心疼。
“我走了。”
顧凜丟下三個字,轉身出了門。
【啊啊啊啊磕到了!他把信放在心口的位置了!】
【這個動作!我宣布!他倆是真的!】
林晚沅看著他的背影,又看著視野裡刷屏的字報,笑著搖了搖頭。
她收回視線,重新將注意力放回手中的古籍上,心裡卻不像先前那麼沉甸甸的了。
她知道,他看懂了。
……
下午,軍用吉普車駛出駐地,在坑坑窪窪的土路上顛簸著。
許亮透過後視鏡,偷偷看了一眼後座的團長。
團長正襟危坐,目視前方,一張臉繃得緊緊的,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猜,團長肯定是在想新來的嫂子。
自打嫂子來了,他們團長雖然臉還是那麼冷,但周身那股能凍死人的氣場好像消散了不少,不再那麼瘮人。
“團長,咱們是直接去區郵電局嗎?”許亮小心翼翼地問。
顧凜沒有立刻回答。
車子開進市區,路上的行人多了起來,穿著各式各樣襯衫的男男女女,推著叮當作響的二八大杠自行車,彙成一股洪流。
路邊牆上還刷著“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的紅漆大字。
顧凜的目光掃過這些,對許亮說:“不去郵局。”
“去鐵道口。”
許亮一愣,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
鐵道口?
那地方他知道,是市區裡出了名的三不管地帶,龍蛇混雜。
賣假貨的,倒騰票證的,還有那些沒正經工作的二流子,都愛往那兒紮堆。
團長去那兒乾什麼?
許亮心裡犯嘀咕,嘴上卻不敢多問一個字,乾脆地應了聲:“是!”
吉普車拐了個彎,朝著城市另一頭破敗的舊城區開去。
車子在鐵道口附近一個相對乾淨的路口停下。
顧凜沒下車,從口袋裡拿出那封信展開。
信上的字跡清麗娟秀,一如她的人。
目光略過那些報平安的客套話,落在了最末尾。
——鐵道口市場後巷,紅星棋牌室。
顧凜的眼神變了。
如果說前一秒,他還是個笨拙地學著照顧妻兒的新手丈夫,那這一刻,他眼裡所有的溫情和柔軟都儘數褪去,又變回了獵豹團的團長。
許亮坐在駕駛座上,大氣都不敢喘。
他知道,這是團長要動真格的前兆。
“在這裡等我。任何人問起,就說車壞了,在等修理工。”
顧凜將信重新折好,放回口袋,推開車門下了車,一個人拐進了那條名叫“後巷”的巷子。
巷子又窄又暗,牆根滴著水,空氣裡一股子劣質煙草和剩飯餿水的酸腐氣。
腳下的青石板路常年見不到光,長滿了濕滑的青苔。
一個男人蹲在牆角,正“刺溜”一聲,把一碗麵條吸進嘴裡。
他看見顧凜,嘴裡的麵條都忘了嚼,愣愣地看著這個穿著筆挺軍裝,與這裡格格不入的男人。
顧凜目不斜視,徑直走到了巷子儘頭。
一間掛著“紅星棋牌室”歪斜木牌的屋子出現在眼前。
門上掛著一塊洗得發黑的厚棉布門簾,掀開一角,搓麻將的喧嘩聲和烏煙瘴氣就一並湧了出來。
“和了!清一色!給錢給錢!”
“媽的,手氣真背!”
“再來再來!下一把我坐莊!”
男人女人的叫嚷聲,還有麻將牌“嘩啦啦”撞在一起的聲音,在他踏入的瞬間戛然而止。
幾十雙眼睛齊刷刷地釘在他身上。
顧凜的視線掃過全場,最後落在一個滿臉橫肉,正把一遝鈔票塞進口袋的光頭男人身上。
那是這裡的場主,外號“瘋狗劉”。
他走到牌桌前,彎腰拾起一顆被人丟下的麻將牌,漫不經心地摩挲著牌麵。
“聚眾賭博,五百塊以上,三年以下。”
瘋狗劉臉上的橫肉一抖。
顧凜將麻將拋了拋,又穩穩接住,“開設賭場,五年以下。如果再牽扯上高利貸,十年起步。”
瘋狗劉的冷汗“唰”地就下來了,他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軍爺,軍爺您說笑了,我們就是隨便玩玩,打發時間。”
“沒空跟你說笑。”
顧凜把麻將重重拍在桌上,整個棋牌室的人都跟著一哆嗦。
“我找個人,叫張三的。”
瘋狗劉的瞳孔一縮,“軍爺,我不認識什麼張三李四的……”
“看來你很想換個地方打牌。”
顧凜作勢轉身,準備離開。
瘋狗劉慌了,這要是走出去直接叫條子來封場,他就全完了!
“等等!軍爺!”他一個箭步衝上來,攔住顧凜,聲音壓得極低,“張三那個王八蛋,欠了‘大耳窿’的錢,躲起來了!”
“在哪?”
“這真不知道了,他幾個場子亂串,不好說都去哪兒了。軍爺,我就知道這麼多,您高抬貴手!”
顧凜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轉身走出了棋牌室。
直到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屋裡的人才活了過來,瘋狗劉一屁股癱坐在椅子上,渾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媽的,今天真是撞上活閻王了。
出了屋,顧凜又去了巷子對麵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停下。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正坐在小馬紮上,麵前擺著個擦鞋攤子。
老人背脊挺直,手上的動作不快,但很穩。
顧凜走過去,把腳踩在鞋撐上。
“師傅,擦鞋。”
老人沒抬頭,拿起鞋刷,開始埋頭乾活。
巷子裡人來人往,沒人注意到這個穿著軍裝的男人對擦鞋的老人交代了幾句話。
“盯住棋牌室,找到張三。”
“他好賭,肯定還會回來。”
“人抓到了,直接送去派出所,就說他耍流氓。”
老人手上的動作沒停,“嗯”了一聲。
一雙軍靴擦得鋥亮,能映出人影。
顧凜付了錢,這才不緊不慢地回到吉普車上。
許亮連忙坐直,“團長,現在……回部隊嗎?”
“嗯。”顧凜應了一聲,閉上了眼睛。
他心裡盤算著,張三是關鍵。
隻要張三被抓住,沈銘和王美鳳偽造公文、蓄意下藥的罪名,就有了最直接的證人。
到時候,人證物證俱在,就算沈振華在外麵再怎麼鬨騰,也翻不了天。
這事,他不能親自出麵,必須做得乾乾淨淨,不能給任何人留下話柄,更不能影響到林晚沅。
他的小妻子,隻需要安安穩穩地待在他身後。
剩下的,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