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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征北戰聲威震 攻占廣州建政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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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南的風,裹著鹹腥的海水和腐爛的瘴氣,吹在臉上黏糊糊的,像裹屍布。

從黃梅那浸透血泥的湖畔殺出來,扛著“衝天”血旗,我帶著這群北地的虎狼,一頭紮進了這片蒸籠般陌生的土地。福建的山像插天的刀子,江西的河網是纏腳的毒蛇,官軍追不上我們的腳底板,卻讓這濕熱的天,成了最毒的軟刀子。兄弟們一個個倒下,不是死在刀口下,而是爛在熱病裡,吐著黑血,渾身滾燙,喊著娘,喊著冷,喊著冤句老家鹽堿灘上的風。

可老子不能停!停下就是死路一條!廣州!那海商嘴裡流油的肥肉,那堆滿香料絲綢的寶庫,那狗官們享福的安樂窩!就是它了!老子要在那裡插旗,立規矩!告訴天下,這李唐的天,老子捅定了!這新世道的規矩,老子黃巢來立!熱病?死人?怕個鳥!活下來的人,才有資格分這南國的稻米!活下來的人,才有命跟我殺回長安!

“衝天”血旗卷著北地的風沙與仇恨,引領著我們這支傷痕累累卻凶性更熾的狼群,一頭紮進了乾符六年(公元879年)酷熱難當的嶺南腹地。

南方的天,像一口燒紅的巨大鐵鍋倒扣下來。陽光不再是北地那種清冽的刀子,而是黏稠、沉重、帶著水汽的烙鐵,無孔不入地炙烤著每一寸皮膚。空氣稠得如同米漿,吸進肺裡都帶著一股子水田淤泥和腐爛植物的腥甜味,悶得人喘不過氣。汗水不再是滴落,而是如同小溪般從額頭、鬢角、脊背源源不斷地湧出,浸透破爛的衣衫,黏膩地貼在身上,被烈日一烤,結出一層白花花的鹽霜,又癢又痛。腳下的路,不再是北方堅實的黃土或砂石,而是被無數場暴雨反複衝刷、浸泡的泥濘,深一腳淺一腳,拔出來都帶著沉重的“吧唧”聲,泥漿能沒過小腿。每一步,都像在滾燙的膠水裡跋涉。

更可怕的是那些看不見的敵人。

“啊——癢死我了!”一個年輕的士卒,來自河南滑州,叫栓子,此刻正瘋狂地抓撓著手臂和小腿。裸露的皮膚上,鼓起一片片紅腫的丘疹,有些已經被抓破,流出黃水,在汗水和泥汙的浸泡下,迅速潰爛。他痛苦地在地上翻滾,哀嚎聲撕心裂肺。

“按住他!”隨軍的郎中,一個頭發花白、原在冤句開過小藥鋪的崔老頭,嘶啞地喊著,聲音裡充滿了無奈。他打開一個油膩的小布包,裡麵是些搗碎的、氣味刺鼻的草根樹皮。“南蠻子的毒蟲邪氣太盛!這是土方子,試試吧…能不能熬過去,看命了…”他用沾著藥泥的手,顫抖著塗抹在栓子潰爛的傷口上,換來後者更淒厲的慘叫。

這慘叫聲,在悶熱死寂的行軍隊伍中,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引爆了壓抑的恐慌。更多類似的、抓撓聲、嘔吐聲此起彼伏。熱毒、瘴氣、毒蟲叮咬引發的惡瘡、還有不知名的熱病,如同無形的瘟疫,在疲憊不堪的隊伍中瘋狂蔓延。倒下的身影越來越多,被遺棄在路邊、水窪旁、密林邊緣。他們的屍體很快腫脹發黑,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惡臭,引來密密麻麻的綠頭蒼蠅和嗡嗡作響的毒蚊。那惡臭,混合著濕熱的空氣、腐爛的植物、還有南方特有的濃鬱花香,形成一種令人窒息、頭暈目眩的詭異氣味,如同地獄入口的呼吸。

“媽的…這鬼地方…比鹽丁的刀子還毒…”趙大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他的嘴唇乾裂起泡,眼窩深陷,臉頰上也有幾處紅腫潰爛,正用一塊臟布胡亂擦著。他身邊的兄弟,也個個形容枯槁,眼中布滿血絲,強撐著行軍,卻掩不住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憊和恐懼。對刀光劍影的麻木,被對無形病魔的深深恐懼所取代。

我騎在同樣瘦骨嶙峋的戰馬上,感覺自己也快被這濕熱蒸熟了。汗水蟄得眼睛生疼,頭重腳輕,胸中那股衝天的怒火,似乎也被這黏稠的空氣所阻滯,燃燒得異常艱難。看著路邊一具剛剛倒斃、還保持著抓撓姿勢的屍體,幾隻碩大的老鼠正啃噬著他腫脹的手指,一股冰冷的無力感夾雜著更深的暴戾,在心底滋生。

這比黃梅湖畔的血戰更煎熬!刀對刀,槍對槍,老子何曾怕過?可這看不見摸不著的鬼東西,卻像鈍刀子割肉,一點點磨掉兄弟們的性命和銳氣!

“將軍…前麵…前麵就是韶州地界了…”探馬的聲音有氣無力,嘴唇烏紫,顯然也中了熱毒,“過了韶關…離廣州…就不遠了…可這路…”他指著前方蜿蜒在崇山峻嶺間的狹窄官道,兩旁是遮天蔽日的原始密林,濃綠得發黑,藤蔓糾纏,如同無數擇人而噬的巨蟒,“…瘴氣更重…林子裡…毒蟲蛇蟻…數不清…”

“廣州…”我舔了舔乾裂出血的嘴唇,這個名字像一顆火炭,燙在我的心上。海商們口中流淌著蜜糖的傳說:堆積如山的稻米、閃著金光的絲綢、奇珍異寶堆積的港口、皮膚黝黑卷發的蕃人…還有那些腦滿腸肥、吸飽了民脂民膏的狗官!那是我們唯一的生路!是補充糧秣、休養生息、重振旗鼓的根基!更是我衝天大將軍立旗號令天下的第一個踏腳石!

“怕了?”我的聲音嘶啞,如同砂紙摩擦,目光掃過身後一片死氣沉沉的隊伍,最終落在趙大臉上,“怕這看不見的鬼東西?怕這南蠻子的毒氣?”我猛地拔出腰間那柄陪伴我多年的、刃口布滿缺口的橫刀——如今它更像一把砍柴的鈍器。刀尖指向那濃綠得令人心悸的密林深處。

“看看你們手裡的家夥!”我厲聲咆哮,聲音在悶熱的空氣中艱難地傳播,“想想死在黃梅的兄弟!想想死在潁水河灘的兄弟!他們連怕的機會都沒有!我們呢?被這熱天嚇破了膽?被這蚊子叮死?被這爛泥坑困死?然後像路邊的死狗一樣爛掉?讓長安城裡的狗皇帝笑掉大牙?!”

吼聲震得林間的飛鳥撲棱棱亂飛。疲憊麻木的士卒們,被這熟悉的、帶著血腥味的咆哮驚醒,茫然地抬起頭。

“前麵是鬼門關!老子知道!”我刀尖依舊指著密林,仿佛要劈開那綠色的魔障,“可闖過去!就是金山銀山!就是稻米滿倉!就是活路!就是狗官們享福的地方!老子黃巢,今天把話撂這兒!這鬼林子,老子第一個闖!是爺們的,跟老子走!闖過去,到了廣州,老子讓你們吃香的喝辣的!闖不過去,爛在這裡,算逑!下輩子投胎,還做兄弟,接著殺狗官!怕死的,現在就滾!滾回北邊,讓官軍砍了腦袋領賞去!”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隻有熱風穿過林葉的嗚咽和傷兵壓抑的。

“媽的!爛命一條!老子跟將軍闖了!”趙大第一個跳起來,儘管腳步虛浮,眼中卻爆發出凶獸般的紅光,他猛地扯開破爛的上衣,露出精瘦卻傷痕累累的胸膛,對著那密林嘶吼,“鬼門關算個鳥!老子是黃閻王座下的催命鬼!”

“闖了!跟著將軍闖!”

“死也要死在狗官窩裡!”

“殺過去!吃香的喝辣的!”

如同被投入火堆的乾柴,絕望的火焰被更原始的求生欲和複仇欲點燃!疲憊的士卒們爆發出沙啞的吼叫,掙紮著挺直腰板,握緊了手中殘破的兵器。儘管腳步依舊沉重,眼神卻重新燃起了亡命徒的凶光!這凶光,是對死亡的蔑視,是對活路的渴望!

“好!”我猛地一夾馬腹,那瘦馬嘶鳴一聲,竟也爆發出最後的氣力,馱著我,一頭紮進了那濃綠得化不開、散發著腐朽與生機混合氣味的密林!

死亡之路,開始了。

密林深處,光線驟然昏暗。參天古木的枝葉糾纏成巨大的穹頂,將熾熱的陽光切割成斑駁破碎的光點,落在積滿腐葉、濕滑泥濘的地麵上。空氣更加濕熱粘稠,帶著濃重的黴味、腐殖質的土腥氣,還有一種奇異的、甜膩得令人作嘔的花香。腳下是厚厚的、不知堆積了多少年的落葉層,踩上去軟綿綿的,深一腳淺一腳,不時有粗大的、覆蓋著滑膩苔蘚的樹根虯結盤繞,絆倒戰馬和士卒。巨大的藤蔓從頭頂垂落,如同巨蟒的觸須,拂過皮膚,帶來一陣冰涼的滑膩感,令人毛骨悚然。

“啊——蛇!”一聲淒厲的慘叫驟然響起!一個走在隊伍邊緣的士卒猛地跳開,臉色煞白,指著腳下一條在腐葉中快速遊走的、色彩斑斕的細長毒蛇。

“噗!”一支弩箭精準地射穿了蛇頭。趙大收起弩,臉色陰沉:“都他媽打起精神!腳下!頭頂!樹葉子後麵!全是閻王爺的催命符!”

話音剛落,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嗡嗡”聲從四麵八方傳來!黑壓壓的蚊蟲,如同移動的烏雲,被我們這群闖入者的氣息所驚動,瘋狂地撲了上來!它們無孔不入,鑽進鼻孔、耳朵、眼睛,叮咬著每一寸裸露的皮膚。拍打聲、咒罵聲、痛苦的抓撓聲瞬間響成一片!

“點火!快!點火驅蚊!”崔郎中嘶啞地喊著。幾堆摻了特殊藥草(效果存疑)的篝火在隊伍前後點燃,濃煙滾滾,嗆得人直流眼淚,但確實稍稍驅散了部分蚊蟲。

然而,更大的威脅是無形的。越往深處走,空氣似乎越發沉重,帶著一種令人昏昏欲睡的甜腥氣。有人開始劇烈地咳嗽,咳得撕心裂肺,吐出帶血的濃痰。有人走著走著,突然一頭栽倒,渾身抽搐,口吐白沫。有人發起高燒,胡言亂語,喊著早已死去的親人名字。倒斃的屍體,以更快的速度增加。腐爛的氣息混合著驅蟲藥草的怪味,形成一種地獄般的惡臭。

“將軍…前麵…沒路了…”探馬的聲音帶著哭腔和絕望。一片巨大的沼澤攔住了去路。渾濁發綠的死水上漂浮著厚厚的浮萍和腐爛的植物,咕嘟咕嘟冒著氣泡,散發出濃烈的硫磺和沼氣混合的惡臭。幾根朽木半沉半浮,周圍是深不見底的淤泥。空中盤旋著密密麻麻的、體型碩大的毒蚊。

繞路?密林深處方向難辨,毒瘴更濃,無異於送死。強渡?這沼澤,看著就能吞掉整支隊伍。

我勒住馬,望著這片死亡沼澤,胸口劇烈起伏,汗水混合著汙泥,從額頭滾落。濕熱和瘴氣讓我的腦袋也一陣陣發暈,胸中那股支撐我的戾氣,似乎也在被這無邊的綠色魔障消磨。難道…真要困死在這鬼地方?衝天旗…要倒在這爛泥潭裡?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輕微、如同風吹落葉般的“沙沙”聲,從側前方密林的陰影中傳來!不是風聲!

“戒備!”我厲聲喝道,手已按上刀柄!趙大等人立刻弓弩上弦,刀槍出鞘,緊張地指向聲音來源。

密林的陰影一陣晃動。沒有預想中的伏兵,也沒有凶猛的野獸。幾個瘦小、皮膚黝黑、身上裹著簡陋獸皮和樹葉、臉上塗抹著詭異油彩的人影,如同幽靈般從樹後閃了出來。他們赤著腳,踩在腐葉上悄無聲息,手裡拿著簡陋的吹箭筒和削尖的木矛,眼神警惕而冰冷地看著我們這群闖入者,如同看著闖入領地的野獸。

是當地的俚人!山中的生蠻!

“媽的!是南蠻子!”趙大啐了一口,就要下令放箭。

“慢著!”我猛地抬手製止。那些俚人的目光,並沒有多少敵意,更多的是一種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幸災樂禍?尤其是看著我們隊伍中那些痛苦、倒地不起的士卒時。

一個看起來年紀稍長、臉上油彩圖案更複雜的俚人老者,向前走了幾步。他無視我們警惕的刀槍,目光越過人群,直接落在我身上。他的眼神渾濁,卻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狡黠。他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指了指我們身後倒斃的士卒,又指了指那片散發著死亡氣息的沼澤,然後,喉嚨裡發出幾個古怪的音節,又搖了搖頭。

隨即,他伸出另一隻手,指向沼澤邊緣一條極其隱蔽、幾乎被藤蔓完全覆蓋的、看起來像是野獸踩出的小徑。那路徑蜿蜒曲折,通向沼澤深處一片看起來相對乾燥、長著稀疏樹木的高地。

他在…指路?

“將軍…這…信得過嗎?”趙大壓低聲音,充滿懷疑。

我看著那俚人老者渾濁卻似乎並無惡意的眼睛,又看了看那片吞噬生命的沼澤和身後不斷倒下的兄弟。絕境之中,任何一絲可能,都是救命稻草!

“賭一把!”我咬牙,聲音斬釘截鐵,“跟著他們指的路走!所有人,互相攙扶!小心腳下!郎中,把剩下的藥草,分給最重的兄弟含著!”我翻身下馬,將韁繩扔給親兵,“老子帶頭走!”

我大步走向那條藤蔓覆蓋的小徑。那俚人老者見狀,咧開嘴,露出被染黑的牙齒,無聲地笑了笑,身影一閃,消失在密林深處。其他幾個俚人也迅速隱沒在濃綠的背景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那條小徑,如同在死亡沼澤中開辟出的一條生命臍帶。雖然依舊濕滑泥濘,布滿了盤根錯節的樹根,但腳下確實是相對堅實的硬地,避開了最危險的淤泥潭。空氣中那股令人昏厥的甜腥瘴氣似乎也淡薄了一些。儘管仍有兄弟倒下,但損失速度大大減緩。

不知走了多久,當眼前豁然開朗,看到遠處低矮丘陵和隱約的農田時,筋疲力儘的隊伍爆發出劫後餘生的、帶著哭腔的歡呼!我們終於穿過了那片死亡密林!

“將軍!您看!”趙大指著前方,聲音激動得發顫。

遠處,夕陽的餘暉下,一片開闊的、水網密布的平原展現在眼前。稻田如同綠色的棋盤,點綴著星羅棋布的村莊。更遠處,地平線上,一座城池的輪廓在暮靄中若隱若現。城牆高大,依山傍水,城樓飛簷鬥拱,規模遠非我們之前攻克的州縣可比!無數巨大的桅杆如同森林,矗立在城池東南方向,指向煙波浩渺的大海!

廣州!南海巨邑!通衢萬國之地!李唐在嶺南的財富心臟!它就在眼前!

一股巨大的、混雜著疲憊、狂喜、貪婪和複仇衝動的熱流,瞬間衝垮了我所有的意誌!連日來的跋涉、病痛、死亡帶來的壓抑,在這一刻化作了焚城滅地的欲望!

“兄弟們!”我猛地拔出卷刃的橫刀,刀尖直指那座在暮色中閃爍著誘人又危險光芒的巨城,用儘全身力氣,發出嘶啞卻如同驚雷般的咆哮,聲音在空曠的原野上回蕩,驚起歸巢的鳥雀:

“廣州!狗官們享福的地方!堆滿我們血汗的糧倉!就在前麵!”

“殺進去!”

“開倉!放糧!搶錢!搶女人!”

“給死在林子裡的兄弟報仇!給熱病爛掉的兄弟雪恨!”

“讓這南蠻子的天,也嘗嘗我衝天大將軍的怒火!”

“殺——!”

“殺——!殺進廣州!”

“開倉!放糧!報仇!”

早已被壓抑到極限的獸性,被這赤裸裸的掠奪口號徹底點燃!疲憊不堪的隊伍爆發出歇斯底裡的狂吼!所有對疾病的恐懼、對死亡的麻木,瞬間被對財富、食物、女人的極度渴望所取代!他們如同掙脫了最後枷鎖的野獸,揮舞著破爛的兵器,赤紅著眼睛,跟隨著我刀尖所指的方向,如同決堤的渾濁洪流,帶著毀滅一切的氣勢,瘋狂地撲向那座毫無防備的、沉浸在晚霞餘暉中的富庶之城!

乾符六年(879年)秋九月,衝天血旗,裹挾著北地虎狼的衝天怒火與無儘貪婪,兵臨廣州城下!

富庶的廣州,如同一個養尊處優、毫無戒備的胖子,在我們這群從地獄爬出來的餓狼麵前,脆弱得不堪一擊。那些守衛城門的嶺南兵卒,平日裡盤剝商賈、欺壓百姓尚可,何曾見過如此凶神惡煞、渾身散發著死亡與血腥氣息的亡命徒?當看到我們如同潮水般湧來,看到那麵在夕陽下獵獵作響、沾滿血汙泥濘的“衝天”血旗時,許多人直接嚇得癱軟在地,屎尿齊流。象征性的抵抗如同陽光下的露水,瞬間蒸發。城門被我們輕易撞開,吊橋的鎖鏈被瘋狂斬斷!

殺戮與狂歡,瞬間席卷了這座南海巨邑。

“放糧!開倉!搶啊!” 趙大的吼聲如同野獸的咆哮,在混亂的街巷中回蕩。義軍士卒們徹底瘋狂了!他們砸開一座座高門大戶的朱漆大門,踹倒雕花的屏風,打碎精美的瓷器,將綾羅綢緞胡亂披在身上,將金銀珠寶塞滿口袋。糧倉被打開,白花花的大米、黃澄澄的小麥如同瀑布般傾瀉而出,饑渴的士卒們撲上去,用頭盔、用雙手、甚至直接用嘴去接,貪婪地吞咽著,噎得直翻白眼也舍不得停下。

女人的尖叫聲、男人的求饒聲、兵器的碰撞聲、狂笑聲、打砸搶掠的聲響…彙成一股巨大而混亂的聲浪,衝擊著這座千年商埠的每一個角落。火焰開始在城中的某些角落升騰,那是搶掠後泄憤的縱火,濃煙滾滾,混合著血腥與香料焚燒的奇異味道。

我騎著馬,緩緩行走在混亂的廣州街頭。馬蹄踏過散落的絲綢、踩碎的金玉、還有流淌的血泊。空氣中彌漫著濃鬱到令人眩暈的香料氣息(肉桂、丁香、乳香)、海產的鹹腥、汗臭、血腥以及燃燒的焦糊味。街道兩旁,是奇裝異服的蕃商驚恐的麵孔,卷發深目,有的跪地祈禱,有的縮在角落瑟瑟發抖。那些腦滿腸肥的官吏和豪商,像受驚的肥豬,被我的士卒從華麗的宅邸裡拖出來,跪在街心,磕頭如搗蒜,獻上堆積如山的珍寶,隻求活命。

繁華?富庶?狗屁!這滿城的珠光寶氣,這堆積如山的海外奇珍,這香氣撲鼻的異域香料,哪一樣不是用我中原百姓的骨血、用嶺南俚僚的膏脂換來的?這廣州城的每一塊磚,都浸著窮人的血淚!

一股巨大的、混雜著征服快感與更深沉憤怒的情緒在我胸中激蕩。我猛地勒住馬韁,停在廣州刺史府那宏偉的府門前。朱漆大門早已被撞開,裡麵傳來更加瘋狂的搶掠聲。

“將軍!找到了!狗刺史的官印!”一個渾身是血的校尉興奮地跑出來,手裡捧著一個沉甸甸的、鎏金的銅印。那是嶺南道最高權力的象征!

我沒有去接那官印。目光越過混亂的街道,望向那些蜷縮在街角、眼神麻木而恐懼的普通百姓,望向那些被大火映紅的、屬於富商巨賈的華麗宅邸。仙芝兄“天補平均”的夢想,像個笑話一樣在我腦中閃過。均平?靠搶嗎?搶完了呢?

一種前所未有的衝動,一種超越劫掠、超越複仇的念頭,如同破土的毒芽,在我心中瘋狂滋長!老子打下了廣州!打下了這南海第一城!老子不是流寇!老子要在這裡立規矩!立我黃巢的規矩!讓天下人看看,沒有李唐的狗皇帝,沒有那些吸血的狗官,這世道該怎麼轉!

“趙大!”我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壓過了周圍的喧囂,“傳老子將令!”

趙大立刻挺直腰板,如同標槍:“請將軍示下!”

“第一!”我刀尖指向那些仍在瘋狂搶掠的士卒,厲聲道,“搶掠奸淫,給老子適可而止!再有無故濫殺平民、奸女者,就地砍了!腦袋掛城門示眾!” 這命令如同冷水潑進滾油,周圍的搶掠聲為之一滯,許多殺紅眼的士卒愕然抬頭。

“第二!”我刀尖指向那些跪地求饒的官吏豪商,“所有府庫、官倉、貪官汙吏和勾結官府為富不仁的豪商之家產,全部查封!登記造冊!一粒米,一文錢,沒老子命令,誰他媽敢動,剁手!”

“第三!”我目光掃過那些驚恐的百姓和蕃商,“傳檄全城!安民告示!告訴他們,我衝天大將軍黃巢,殺的是貪官汙吏!奪的是不義之財!與安分守己的百姓、正當營生的商賈無乾!開倉放糧!按人頭,分糧!讓城裡城外所有餓肚子的人,都他娘的吃飽飯!”

“第四!”我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驚雷炸響,帶著一種開天辟地的霸烈,“就在這廣州城!就在這刺史府大堂!老子要立旗!立我衝天大將軍的旗號!立我黃巢的規矩!告訴天下!這李唐的天,老子捅破了!從今往後,這嶺南,老子說了算!”

命令一道道下達,如同重錘,敲打在混亂的廣州城上空。趙大領命而去,帶著督戰隊,如同凶神惡煞般開始彈壓過度的搶掠,查封府庫。很快,“衝天大將軍有令!開倉放糧!”“安民告示”的吼聲,伴隨著銅鑼的敲打聲,在混亂的街巷中響起。一座座糧倉被真正打開,不再是哄搶,而是在士卒(雖然依舊凶惡)的維持下,排起了領取活命口糧的長隊。百姓們從最初的驚恐、麻木,到難以置信,再到眼中燃起一絲微弱的希望之火,紛紛湧向糧倉。食物的力量,暫時壓過了恐懼。

刺史府大堂。昔日嶺南最高權力的象征。紫檀木的案幾被打翻在地,精美的地毯被踩踏得汙穢不堪。我將那張沉重的、象征著朝廷威權的刺史座椅一腳踢開。趙大帶著幾個粗壯的士卒,吭哧吭哧地抬進來一張巨大的、粗糙的、原木打造的方案——那是從一個被查封的木材商倉庫裡找來的。

“就擺這兒!”我指著大堂正中央,“老子不坐那狗官的軟墊子!老子要坐,就坐這硬木頭!”

粗糙的原木方案被重重放下。我解下腰間那柄飽經風霜、刃口崩卷的橫刀,啪地一聲,拍在方案的正中央!冰冷的鐵器撞擊粗糙的木紋,發出沉悶的聲響。那卷刃的刀身,在透過高窗灑下的天光中,依舊泛著懾人的寒光。

“拿旗來!”我沉聲道。

劉瘸子——這個王仙芝時代的老兵,奇跡般地熬過了南征的瘴癘,此刻顫抖著雙手,將那麵在黃梅湖畔接過、又在嶺南征途中飽經風霜血火的“衝天”血旗,高高舉起。旗杆上纏繞的靛青色布條更加破舊,兩個血紅的“衝天”大字,卻仿佛吸收了無數亡魂的怨氣與生者的戾氣,在昏暗的大堂中妖異地燃燒!

我親手接過旗杆,走到大堂門外,對著混亂漸息、卻依舊彌漫著血腥與煙塵的廣州城,用儘全身力氣,將那麵殘破卻凶戾的“衝天”血旗,狠狠地插進刺史府門前的青石板縫隙中!

旗杆入石,發出一聲令人牙酸的摩擦聲,穩穩矗立!

“立——旗——!”

吼聲如同龍吟,震得簷角風鈴嗡嗡作響!

“衝天大將軍!衝天大將軍!” 府內府外,目睹這一幕的將士們,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狂吼!聲浪滾滾,席卷全城!

我轉身,大步走回大堂,站在那粗糙的原木方案之後。案上,隻有那柄冰冷的、象征著殺戮與權力的橫刀。

“拿紙筆來!”我聲音低沉,帶著一種開天辟地的重量。

粗糙的桑皮紙鋪開,劣質的墨汁在硯台裡磨開,散發出刺鼻的味道。我抓起一杆粗糙的毛筆,飽蘸濃墨。筆鋒懸停在粗糙的紙麵上,微微顫抖。胸中那股積壓了半生的憤懣、那黃梅湖畔的徹骨仇恨、那千裡南征的血淚、那對眼前這畸形繁華的憎惡、還有那模糊卻熾烈的、要砸碎一切重立乾坤的狂暴願望,如同奔湧的熔岩,在血脈中咆哮!

我不是王仙芝!我不寫什麼“天補平均”的酸腐文章!老子要寫的,是討伐這世道的檄文!是昭告天下的戰書!是我黃巢的規矩!

筆鋒落下,力透紙背!每一個字,都如同刀劈斧鑿,帶著衝天的戾氣與不容置疑的霸道!

“告天下萬民書:

唐主無道,宦官專權,藩鎮割據,貪官汙吏橫行!視民如草芥,敲骨吸髓!致使海內困窮,餓殍遍野!黃巢,本冤句布衣,販鹽為生,親見官吏之毒,飽嘗世道之艱!今承天意,順民心,舉衝天義旗,誓誅無道,重開太平!

偽唐氣數已儘,天命在我!自即日起,廢李唐偽號!建元‘王霸’!號‘衝天大將軍’!統領義師,廓清環宇!

凡我治下:

一、儘廢李唐苛捐雜稅!

二、均田地,抑豪強!使耕者有其田!

三、斬儘天下貪官汙吏!遇之即殺,絕不寬貸!

四、開倉廩,濟貧弱!使饑者得食,寒者得衣!

五、商旅往來,公平交易,苛稅盤剝者,殺!

此令昭昭,天地共鑒!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待掃清宇內,定鼎長安,必與天下百姓共享太平!

衝天大將軍 黃巢 王霸元年九月 布告天下!”

最後一個字落下,筆鋒狠狠一頓,墨汁在粗糙的紙上洇開一大團,如同凝固的血塊。我將筆擲於地上,抓起那方從刺史府搜出的、沉甸甸的嶺南道觀察使大印,看都沒看那繁複的篆文,飽蘸殷紅的印泥,對著檄文的落款處,用儘全身力氣,狠狠蓋下!

“砰!”

一聲悶響!鮮紅的印文,如同一個巨大的、帶著血腥氣的烙印,清晰地蓋在“衝天大將軍 黃巢”幾個狂放不羈的大字之上!那鮮紅,刺目驚心,宣告著一個舊時代的終結,和一個以血與火為開端的、名為“王霸”的新紀元的誕生!

“傳檄!即刻!將此檄文抄錄千份萬份!張貼廣州城內外!傳檄嶺南!傳檄江南!傳檄天下!讓李唐的狗皇帝!讓天下的狗官!讓四海的百姓!都他娘的給老子看清楚!這天,變了!”我的吼聲,如同雷霆,在大堂中炸響,透過洞開的府門,傳向這座剛剛經曆血火洗禮的巨城!

“遵命!”趙大雙手顫抖地捧起那張墨跡未乾、印文鮮紅的檄文,如同捧著無上的聖物,眼中燃燒著狂熱的火焰,轉身飛奔而去!

檄文如同長了翅膀,迅速傳遍廣州的大街小巷,張貼在殘破的城門、燒焦的牆壁、甚至蕃商雲集的碼頭棧橋。識字的文人戰戰兢兢地念誦,不識字的百姓圍攏著聽人講解。“均田地”、“斬貪官”、“廢苛稅”、“濟貧弱”…這些字眼,如同投入乾柴的火星,迅速點燃了底層百姓心中壓抑已久的火焰!尤其是那些被官府和豪強壓榨得喘不過氣的農戶、小販、苦力,他們看著糧倉前真正在發放的米糧,看著那些平日裡作威作福的官吏豪商被鎖拿遊街,看著那麵插在刺史府門前、獵獵作響的“衝天”血旗,麻木的眼神中,第一次燃起了希望的光!

“衝天大將軍萬歲!”

“殺狗官!分田地!”

“跟著大將軍!有活路!”

零星的歡呼,起初還帶著試探和恐懼,漸漸彙聚成巨大的聲浪,在廣州城的廢墟與新生中回蕩!這聲音,比刀劍更鋒利!比火焰更熾熱!它宣告著,我黃巢,不再僅僅是流寇!我在這南海之濱,立起了旗!立起了我“衝天大將軍”的規矩!這嶺南,從此姓黃!

然而,嶺南的熱風,依舊是淬毒的軟刀子。

刺史府後堂被我改成了臨時的居所和議事廳。粗糙的原木方案上,堆滿了剛剛查封的戶籍、田冊、府庫清單,還有各地送來的軍報。空氣中彌漫著劣質墨汁、潮濕木頭和濃重草藥混合的怪味。

“咳咳…咳…”劇烈的咳嗽讓我不得不停下手中的筆,胸口如同風箱般拉扯,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痛和濃重的痰音。額頭滾燙,眼前陣陣發黑。該死的熱毒,終究還是找上了我。

“將軍!藥熬好了!”崔郎中端著一碗黑乎乎、散發著刺鼻怪味的湯藥進來,臉上憂色重重,“您…您也得歇歇了…這熱毒入肺,非同小可啊!”

我沒理他,強忍著眩暈和胸口的煩惡,目光死死盯著案上一份剛剛送來的急報:韶州方向,一支忠於朝廷的嶺南殘軍,糾結了部分俚僚洞主,正試圖反撲,襲擾我們的糧道。而更可怕的是,營中士卒,因水土不服和連日勞累,熱病、痢疾再次爆發,且來勢洶洶,病倒者已近三成!軍心浮動!

“歇?”我端起那碗滾燙的藥湯,看著碗中自己憔悴扭曲的倒影,嘴角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老子現在躺下,明天腦袋就得掛在廣州城頭!” 我仰起頭,將那苦澀辛辣、令人作嘔的藥汁,如同飲下最烈的酒,咕咚咕咚灌了下去!灼熱的藥液燙得喉嚨生疼,卻帶來一種自虐般的清醒。

“傳令!”我抹去嘴角的藥漬,聲音因咳嗽而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鐵血,“第一!趙大!你親自帶兩千精銳,給我撲滅韶州方向的跳蚤!一個不留!砍下的腦袋,築成京觀!讓那些俚僚洞主看看,跟我黃巢作對的下場!”

“得令!”趙大抱拳,眼中凶光畢露。

“第二!”我看向崔郎中,眼神淩厲,“營中疫病,老子不管你是用土方子,還是去綁城裡的蕃醫!給我治!不惜一切代價!所有藥材,優先供給!敢有克扣延誤者,殺!敢有散布恐慌、動搖軍心者,殺!告訴兄弟們,挺過去!老子帶他們去嶺南最富的地方!吃最香的米!喝最醇的酒!”

“是…是!老朽…老朽拚了這條命!”崔郎中嚇得一哆嗦,連忙應下。

“第三!”我的手指重重敲在粗糙的案幾上,發出沉悶的響聲,目光投向窗外喧囂而混亂的廣州城,投向更南的方向,“派人!往南!往交州(今越南北部)!往占城(今越南中部)!找!給老子找能適應這鬼天氣的稻種!找懂治熱病瘴氣的郎中!找能造船的工匠!這嶺南,老子要紮下根!這衝天旗,要插遍南海!”

命令下達,如同精密的齒輪開始轉動。趙大帶著衝天的殺氣撲向韶州。崔郎中帶著一群半吊子的“軍醫”和綁來的本地土醫、蕃醫,一頭紮進惡臭彌漫的軍營,用儘各種匪夷所思的方法對抗疫魔。派往更南方的探子,帶著對未知的恐懼和我的嚴令,消失在茫茫林海與波濤之中。

我強撐著病體,處理著堆積如山的案牘。分田的章程如何定?收繳的巨額財富如何分配才能既激勵士卒又不至於內亂?那些投降的舊官吏如何甄彆使用?海商貿易如何恢複以獲取急需的物資?每一個問題,都如同亂麻,絞得我頭痛欲裂。我不是王仙芝,空喊口號。我深知,要在這嶺南立足,要積蓄力量殺回長安,光靠搶和殺,是遠遠不夠的!必須要有規矩!要有章法!哪怕這規矩,是用血與火淬煉出來的!

夜深人靜。劇烈的咳嗽再次襲來,幾乎要將肺咳出來。我扶著冰冷的牆壁,咳得彎下腰,渾身冷汗涔涔。親兵端來熱水,我勉強喝了一口,壓住喉頭的腥甜。走到窗前,推開沉重的木窗。

夜風帶著海水的鹹腥和城中尚未散儘的焦糊味吹進來,稍稍驅散了室內的悶熱。窗外,月光慘淡。遠處軍營的方向,隱隱傳來痛苦的和壓抑的哭泣。那是我的兵,在熱病中掙紮。更遠處,是黑沉沉的大海,波濤聲隱隱傳來,如同未知命運的歎息。

低頭,看著自己攤開的、布滿老繭和傷疤的手掌。這雙手,握過販鹽的扁擔,握過殺人的刀,如今,卻要握起這治理一方的筆?這比刀更沉重!比殺人更艱難!

“爹…您當年在鹽堿灘上刮土熬鹽…可曾想過…你兒子有朝一日…能在這南海大城裡…號令一方?” 我喃喃自語,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見。眼前仿佛又出現了冤句城外那白茫茫的鹽堿地,那渾濁咆哮的黃河水,那低矮破敗的土坯房…

一股巨大的荒謬感與沉重的責任交織在一起,壓得我喘不過氣。但胸中那股自黃梅湖畔就未曾熄滅的衝天怒火,那“王霸”年號的狂野野心,卻如同永不枯竭的熔岩,支撐著我搖搖欲墜的身軀。

路,還很長。嶺南的根,必須紮下去!這沾滿血汙的“衝天”旗,必須在這潮濕悶熱的南國,迎著風,獵獵作響!直到…指向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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