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玄離開父親韋華的房間,回到自己的院落,恰逢女兒、女婿省親,韋玄靈機一動,將女婿杜驥喚到了一間靜室。
杜驥出自京兆杜氏,十三歲時受其父的指派,前來韋府問候韋華,意外得到了韋玄的欣賞,並將女兒嫁給了他。
如今杜驥在劉義真的雍州刺史府擔任主簿一職。
靜室內,翁婿二人對坐,杜驥疑惑道:“不知丈人有何指教。”
韋玄卻突然責備他:“你的府主將有性命之危,賢婿如何能夠安坐此間。”
杜驥臉色大變。
此前就說了,關中士族分頭下注,有人暗地裡準備迎奉赫連勃勃,自然也就有人尊奉正朔,將在晉軍戰敗後,跟隨劉義真撤離長安。
杜驥便是其中的代表。
他不怕晉軍敗,怕的是劉義真有所閃失。
南渡之後,杜驥要想有所作為,需得受人賞識,被貴人提攜。
否則,便如韋華的兄長韋謙一般,出身名門,卻在投奔東晉後一生碌碌無為。
韋華一個漢人,當初叛晉入秦,也是深感出頭無望後的無奈之舉。
杜驥認為自己不離不棄,追隨劉義真渡江,自會有他的一份前程,所以服從宗族的安排,願意背井離鄉。
可劉義真如果死在了關中,杜驥獨自跑去了南方,隻怕也不會受到劉裕的待見,還有什麼前途可言。
杜驥立時站起,急切道:“丈人可是聽說了什麼消息?還請直言。”
韋玄當然不會說是他父親韋華給赫連勃勃透露了劉義真的行程:“劉義真擅離長安,鬨得沸沸揚揚,赫連璝定然知曉此事,我擔心他會半途截殺。”
“丈人可有把握?”杜驥疑惑道。
韋玄當然有把握,赫連璝在知道劉義真去了前線後,就曾遣人入長安,讓韋華探聽劉義真的行程,明擺著是要襲殺他。
但韋玄明知此事,還是搖頭道:“並無把握,不過,賢婿不妨親至鹹陽示警,好教劉義真有所準備,縱使老夫猜錯了,也能讓劉義真看到賢婿的忠心。”
杜驥將會南渡,這並非秘密。
因為他年輕,而且是雍州主簿,從職位上來說,算是劉義真的高級幕僚,跟隨劉義真去了南方以後,必定前途無量。
“小婿多謝丈人指點,大恩大德,沒齒難忘。”杜驥大喜過望。
正如韋玄所言,他辛苦前去示警,就算夏軍不至,但也忠心難得,可如果赫連璝真的來了,他可就立下了大功,今後必受重用。
韋玄笑道:“你若有心的話,將來南渡以後,記得提攜你的內弟。”
內弟即妻弟,也就是韋玄的兒子。
韋華年紀大了,因為曾在南方遭到排擠,所以不願意離開關中。
韋玄故土難離,也不肯走,但他有兩個兒子,打算讓其中一子南渡,如果杜驥受到劉義真的信任,將他推薦給劉裕,韋玄相信以自己女婿的才能,一定能夠有所作為。
但凡他肯念舊情,提攜妻弟,韋玄就算沒有白幫這個忙。
當然,儘管韋玄支持其父暗中投靠胡夏,可論及本心,他還是希望劉義真能坐穩關中之主的位置。
畢竟劉義真雖然頑劣,卻也不像赫連勃勃那樣凶殘。
而且,韋玄同樣也是漢人,後秦已經滅亡,他對東晉的歸屬感,可要強於胡夏。
倘若晉軍勝了,有朝一日韋華東窗事發,韋玄憑著讓杜驥示警之舉,也不必擔心遭受牽連。
如果晉軍仍是潰敗,無奈撤出長安,今夜前去示警的是杜驥,京兆杜氏的子弟,與他韋玄無關,他們父子對赫連氏忠心耿耿,有功無過。
其實杜驥也知道了韋玄是在利用自己,但正如韋玄所言,隻要去了,就會有好處,杜驥也心甘情願讓他利用。
“丈人叮囑,小婿不敢忘懷。”說罷,杜驥起身告辭。
韋玄也不留他。
杜驥與妻子回到府中,叮囑府中管事明日替他向刺史府告假,又帶了家中部曲十餘人,悄悄縋牆出城,向西狂奔。
隻是還沒走出數裡地,就被哨騎發現了行跡。
“何人夜行!速速報上名來!”數十名騎卒圍了上來,他們張弓搭箭,指向杜驥一行人。
杜驥知道長安以西的道路都被封鎖了,包圍他們的不可能是夏軍,當即表明身份:“我是雍州主簿杜驥,有重要軍情稟告府主。”
帶隊的騎士名叫荔非靈越,是安定籍的漢化羌人,他不認得杜驥,但既然眼前之人聲稱有重要軍情,荔非靈越也不敢延誤大事,問道:“杜主簿會不會騎馬?”
杜驥點頭道:“善騎。”
關中的士族子弟哪有不會騎馬的,之所以步行,無非是城門已經關閉了,隻能翻牆出來。
荔非靈越當即重新分配了軍馬,他與五名騎卒以及杜驥,總計七人,分得二十一匹馬,留下其餘將士原地監視杜驥的部曲,隨後一人三馬,直奔鹹陽大營。
不過,荔非靈越沒辦法直接帶杜驥去見劉義真,且不說還沒確認杜驥的身份,就連荔非靈越自己也沒資格接觸到那位關中之主。
好在杜驥出自望族,又是劉義真的主簿,與安西將軍府的將吏們倒也相熟,他跟著荔非靈越來到轅門外,待有人入營通報後,不久,段宏便匆匆趕了過來。
“段參軍!”
“杜主簿!可是長安出了變故?”
“與長安無關,我是擔心府主遭遇夏賊襲擊,特來示警。”
段宏聞言,長舒一口氣,他還擔心是長安發生了叛亂。
麵色詭異地打量了杜驥一眼,見他氣喘籲籲,段宏想了想,還是把杜驥帶去了劉義真的寢帳。
劉義真尚未就寢,大戰將至,他也是大姑娘坐花轎,頭一遭,難免有點緊張,人一緊張,就失眠了。
見帳內亮著燭光,段宏請劉乞代為通稟,片刻後,劉乞走出寢帳,搜了杜驥的身,確認沒有懷揣利器後,劉乞笑道:“二位,將軍有請。”
杜驥跟著段宏走入寢帳,見到一名少年手不釋卷,挑燈夜讀,正是安西將軍劉義真。
“下吏參見府主。”二人恭敬行禮。
“免禮。”劉義真放下了劉裕所著的一卷《兵法要略》,看向杜驥,笑道:“杜主簿不在長安,何以夜奔鹹陽大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