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拘留室鐵門在身後“哐當”一聲關上,隔絕了走廊慘白的光線和門外看守偶爾的低語。陸昭背靠著冰冷的牆壁滑坐到地上,粗糙的號服摩擦著皮膚,帶來一陣微不足道的刺痛。他攤開沾著乾涸血跡和新鮮破口的右手,掌心空空,隻有被自己指甲掐出的深深月牙印。
顧凜那張冰封的臉,還有那句“連環凶殺案重大嫌疑人”,像淬毒的冰錐,反複刺穿著他的神經。憤怒在絕對的禁錮和冰冷的現實麵前,漸漸被一種更深、更粘稠的疲憊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孤立感所取代。他像一頭被拔掉了爪牙、扔進鐵籠的困獸,連咆哮都顯得徒勞可笑。
周伯死了。
屍體在解剖台上消失了。
現場留下了那片該死的糖紙。
這一切,都精準地指向他。指向他這個被顧凜親手銬起來的“嫌疑人”。
一股冰冷的寒意,如同跗骨之蛆,悄然爬上他的脊椎。那雙隱藏在黑暗中的眼睛,它不僅在看著,它還在行動!它抹去痕跡,它製造混亂,它像玩弄提線木偶一樣,精準地操控著局麵,將他一步步逼入絕境!
“操!”陸昭低吼一聲,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指骨傳來的劇痛讓他稍微清醒了一點。不能坐以待斃!顧凜指望不上,他必須自己找到出路!線索,線索在哪裡?
養父!陸振國!
周伯臨死前提到了養父!他說“正好你爸他…”,然後欲言又止,恐懼地藏起了那個油紙包!油紙包裡是糖紙!養父一定知道什麼!一定和慈心福利院有關!
三十年前的大火,最高級彆加密的卷宗,老周的恐懼,方叔詭異的死狀,還有那無處不在的烏鴉。
所有的碎片都指向那個被塵封的、充滿不祥的過去。而鑰匙,似乎就在他早已犧牲的養父手中。
陸昭猛地抬起頭,赤紅的眼睛裡燃燒起一種近乎偏執的光芒。他掙紮著站起來,撲到冰冷的鐵門前,用力拍打著厚重的金屬!
“來人!我要見律師!我要打電話!來人!!”
市局,刑偵支隊辦公室。淩晨的燈光慘白刺眼,空氣裡彌漫著濃重的咖啡味和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抑。
顧凜站在巨大的案情白板前。白板上貼滿了照片:方明遠胸口插著銅管的慘狀、金屬烏鴉徽章的特寫、後巷老周死亡現場的照片(屍體已被替換為一個紅色問號)、林璃在解剖台旁發現的銀色糖紙、以及陸昭在翠湖苑現場被拍下的、掌心沾著糖紙碎屑的照片。一條條紅線將這些物證和人物連接起來,最終都指向白板中央那個刺眼的藍色名字——陸昭。
陳默頂著一頭更加淩亂的卷毛,眼睛布滿血絲,手指在鍵盤上敲出殘影。旁邊的屏幕上,複雜的代碼瀑布般滾動。
“顧…顧副支…”陳默的聲音帶著熬夜的沙啞和一絲挫敗,“法醫中心的監控,被抹得太乾淨了。不是簡單的覆蓋,是,是底層協議級的入侵。對方的手法很老道,痕跡幾乎無法追蹤。就像,就像幽靈乾的。”他咽了口唾沫,艱難地補充,“還有周德海修表鋪裡發現的烏鴉包裝紙碎片材質和徽章一致,但來源數據庫比對。沒有結果。像是私人訂製或者非常古老的工藝。”
顧凜的目光如同冰錐,在白板上陸昭的名字上停留了片刻,隨即移開,落在旁邊一張放大的、有些模糊的“甜心屋”糖果的老式包裝圖片上。“‘甜心屋’的關聯呢?三十年前,火災。”
“查…查到了!”陳默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調出另一份文檔,“‘甜心屋’糖果廠,私營小廠,創立於1975年,主要生產廉價水果硬糖和奶糖,1988年因經營不善倒閉。倒閉前一年,也就是1987年冬天,它隔壁的‘慈心兒童福利院’發生特大火災…燒死了,燒死了二十七個孩子和三名護工”陳默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沉重。
他快速滾動著掃描進係統的舊報紙微縮膠片影像。“火災原因,當時定性為線路老化短路引發。但……”他頓了一下,調出一份掃描文件,上麵蓋著醒目的“絕密”紅章,“關於火災的詳細卷宗…包括現場勘查報告、屍檢記錄、幸存者名單,全部是最高級彆加密狀態。我們,沒有權限訪問。”
顧凜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最高級彆加密?一個三十年前的福利院火災?這本身就不尋常。
“幸存者?”顧凜捕捉到了關鍵詞,聲音依舊平穩。
“是…火災發生在深夜。福利院主體建築被完全燒毀。官方記錄…隻有…隻有三個孩子和一個值夜班的廚師因為當時在遠離主樓的附屬倉庫清點捐贈衣物…僥幸生還。”陳默調出一份泛黃的、字跡模糊的檔案登記表掃描件。
表格頂端寫著“慈心福利院19871115特大火災部分幸存人員登記(非完全)”。
下麵隻有寥寥幾行信息:
1姓名:林璿(女)年齡:7歲(約)備注:嚴重燒傷,麵部損毀,送醫途中昏迷,後由親屬接走(親屬信息缺失)。
2姓名:陳星(男)年齡:9歲(約)備注:吸入性損傷,輕度燒傷,由遠房表叔領養(領養人信息:陳大海,住址登記模糊)。
3姓名:周小川(男)年齡:6歲(約)備注:驚嚇過度,輕度擦傷,無親屬認領,後轉送市郊陽光福利院(檔案移交記錄缺失)。
4姓名:王建國(男)年齡:38歲職務:福利院夜班廚師備注:輕度燒傷,陳述事發時在倉庫整理物品,聽到爆炸聲後逃離。
顧凜的目光銳利如鷹隼,迅速掃過這四行簡短的信息。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發出輕微而規律的噠噠聲。林璿…陳星…周小川…王建國。四個名字,四個在煉獄邊緣掙紮回來的幸存者。三十年的時光,足以抹去太多痕跡,也足以讓一個孩子長大成人,麵目全非。
“陸振國。”顧凜突然開口,念出這個名字。
陳默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手指在鍵盤上飛快操作。“陸振國…原西城分局刑警,1995年因公殉職…檔案顯示…他…他當時是慈心福利院火災案的主要外圍調查員之一!”陳默的聲音帶著一絲驚愕,“但…他的調查筆記和報告…同樣…在加密卷宗裡,無法調閱。”
陸振國。陸昭的養父。方明遠和周德海的老朋友。慈心福利院火災案的調查員。
所有的線頭,似乎都在這三十年前的慘劇和四個幸存者身上,打成了一個冰冷、血腥的死結。
“查這四個人。”顧凜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林璿,陳星,周小川,王建國。不惜一切代價,找到他們現在的下落。活要見人,死,要見墓。”
“是!”陳默立刻應下,手指再次在鍵盤上飛舞起來。
就在這時,顧凜口袋裡的手機震動起來。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分局拘留所。
他按下接聽鍵,放到耳邊。
“顧副支,”電話那頭是拘留所負責人的聲音,帶著一絲公事公辦的無奈,“陸昭一直在鬨,強烈要求見律師和打電話。態度…非常激烈。您看?”
顧凜的目光再次落回白板上陸昭的照片。照片裡,年輕的警探眼神銳利,充滿鬥誌,與此刻被銬在冰冷監室裡的狼狽判若兩人。
“給他電話。”顧凜的聲音平靜無波,“限定三分鐘。全程監聽錄音。”
分局拘留所。一部老舊的座機電話被看守從鐵門上的小窗口遞了進來。
陸昭一把抓過話筒,冰冷的塑料外殼硌著他受傷的手。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撥通了一個他爛熟於心的號碼。
聽筒裡傳來漫長的忙音。一聲,兩聲,三聲……每一聲都像重錘敲在陸昭緊繃的心弦上。就在他幾乎要絕望的時候,電話被接通了。
“喂?”一個略顯蒼老、帶著濃濃睡意的女聲傳來。
“師母!是我!阿昭!”陸昭的聲音因為急切而有些變調,他捂住話筒,壓低聲音,語速飛快,“師母!聽著!我現在需要您幫忙!立刻!馬上!”
電話那頭的師母顯然被驚醒了,睡意全無:“阿昭?你怎麼了?聲音這麼急?你在哪?”
“我沒時間解釋!師母,聽我說!”陸昭的心臟狂跳,額角滲出冷汗,他知道監聽的存在,每一個字都必須謹慎,“去我爸的老房子!書房!書架最頂層!靠牆角的那個舊餅乾鐵盒!鑰匙…鑰匙在…在客廳魚缸底下!用那個鑰匙打開鐵盒!裡麵…裡麵應該有一個,一個用油紙包著的筆記本!黑色的!快!找到它!立刻離開那裡!彆告訴任何人!把它藏好!等我聯係您!記住!彆告訴任何人!包括…包括警察!”最後幾個字,他幾乎是咬著牙擠出來的,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師母的聲音帶著巨大的擔憂和一絲顫抖:“阿昭…你…你到底出什麼事了?那盒子,你爸當年交代過,誰也不能動”
“師母!求您了!現在隻有它能幫我!事關人命!很多條人命!快!”陸昭的聲音帶著近乎崩潰的哀求。
“好!好!阿昭你彆急!師母這就去!這就去!你,你自己小心!”師母的聲音也帶上了哭腔,匆匆掛斷了電話。
忙音傳來。
陸昭握著話筒,聽著裡麵單調的忙音,仿佛被抽乾了所有力氣。他緩緩放下話筒,後背靠在冰冷的鐵門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額頭的冷汗混著監室裡沉悶的空氣,粘膩地貼在皮膚上。
他賭上了所有。賭師母的信任,賭養父真的留下了什麼,賭那個筆記本……是揭開一切的關鍵。
他不知道顧凜監聽到了多少,也不知道那雙黑暗中的眼睛是否也在監聽。他隻知道,自己已經無路可退。
市局,監聽室。
顧凜戴著耳機,麵無表情地聽著錄音設備裡傳出的、陸昭和師母的對話。每一個字都清晰地落入他的耳中。
“舊餅乾鐵盒,書房書架頂層,鑰匙在魚缸底下,油紙包著的黑色筆記本”
顧凜的指尖在桌麵上輕輕敲擊著,噠…噠…噠…
他拿起內線電話:“技術隊,立刻定位機主位置。地址:西城區楓林路17號,原陸振國住所。目標:一名老年女性。行動組準備,目標抵達後,靜默觀察。確保目標安全,在她拿到筆記本並離開住所後,實施控製,取回物品。重複,取回前,確保目標安全。”
命令下達,冰冷而精確。
放下電話,顧凜的目光重新投向案情白板。他的視線掠過陸昭的名字,掠過方明遠胸口的銅管,掠過那枚血眸烏鴉徽章,掠過消失的屍體和那片刺眼的糖紙……最終,定格在那份泛黃的幸存者名單上。
林璿(女)嚴重燒傷,麵部損毀
陳星(男)由遠房表叔陳大海領養
周小川(男)轉送陽光福利院
王建國(男)福利院夜班廚師
四個名字,如同四把生鏽的鑰匙,插在三十年前那扇被烈焰和黑暗封死的門上。
顧凜的指尖,無意識地,在“林璿”這個名字上,極其輕微地停頓了一下。
就在這時,他辦公室的門被猛地推開!
林璃站在門口,身上還穿著那件纖塵不染的白大褂,但金絲眼鏡後的眼神,卻失去了往日的絕對冷靜,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的銳利和,一絲難以掩飾的驚悸。她的臉色在辦公室慘白的燈光下,顯得異常蒼白。
“顧副支,”林璃的聲音依舊清冷,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關於周德海的初步毒理篩查結果…出來了。”
她快步走進來,將一份薄薄的報告放在顧凜的桌子上,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微微發白。
顧凜的目光從幸存者名單移開,落在報告上。
林璃深吸一口氣,金絲眼鏡後的目光死死盯著顧凜,一字一句地說道:“在周德海嘴角殘留的血跡和口腔黏膜拭子中,檢測出高濃度的河豚毒素(ttx)殘留。致死量。作用極快,能在數秒內導致呼吸肌麻痹、心臟停跳。症狀,完全符合他臨死前的表現。”
河豚毒素!一種自然界毒性最強的神經毒素之一!來源複雜,提取困難,非專業人士極難獲取!
“而且,”林璃的聲音更冷,帶著一種解剖刀般的鋒利,“根據毒素代謝濃度反推,他攝入毒素的時間,精確地說,就在陸昭被推開的,那一瞬間。”
就在推開陸昭的那一瞬間!
顧凜的目光瞬間變得無比銳利!他猛地抬頭,看向林璃。
林璃迎著他的目光,毫不退縮,聲音冰冷地補充道:“這意味著,凶手或者傳遞毒素的人,就在現場。就在那條巷子裡。就在警察衝進去的眼皮底下。”
辦公室的空氣瞬間降至冰點。窗外,城市的霓虹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無聲閃爍,卻無法驅散這室內彌漫的、令人窒息的寒意。
凶手,不僅無處不在。
他(她)還能在警察的包圍圈中,精確地完成一次瞬殺。
如同一個優雅而殘忍的幽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