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付寶到賬，一萬元。"
"支付寶到賬，一萬元。"
熟悉的鬨鈴第五次響起時，曾欣欣終於忍無可忍地踹開了阮朝陽的房門。
"阮！朝！陽！"
"啊——"被窩裡傳來一聲哀嚎，玲娜貝兒玩偶被猛地踹到牆角，"神為什麼要發明周一？！"
阮朝陽掙紮著爬起來，套上昨晚準備好的白襯衫。上周五王姐特意叮囑過，今天要穿正裝——總公司派了戰略顧問來"優化業務"。
她邊打哈欠邊對著鏡子係扣子，今天是她實習轉正答辯的日子，之前交完押一付三的房租，銀行卡餘額隻剩三位數。
8:55分，阮朝陽衝進寫字樓大堂時，電梯間已經排起長龍。同部門的小溫排在前麵衝她招手，但她知道這時候插隊會招人嫌。
她抹了把額頭的汗，轉身衝向樓梯間，高跟鞋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麵上打滑。
十八層的樓梯爬得她雙腿發顫。推開安全門的瞬間，她差點撞上一個高大的背影。
男人轉過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西裝勾勒出寬肩窄腰的線條，銀絲眼鏡後的目光冷得像手術刀。他手裡拿著一份文件，阮朝陽一眼就瞥見封麵上"組織架構優化方案"幾個大字。
"對不起，我——"
"阮朝陽！"王姐突然從走廊竄出來拽住她，"這是程淮舟總監，麥克斯韋來的戰略顧問。"她拚命使眼色，"快問好。"
“程總監好。”
男人微微頷首，鏡片反射著冷光。總經理匆匆趕來，將他引向會議室。
擦肩而過時，阮朝陽聞到他身上神秘的味道混著黑咖啡的氣息，莫名有些熟悉，但她一時說不出來。
"今天要出事，"王姐拽著她往工位走，"聽說上周深圳子公司一天裁了四十人。"
小溫不知從哪湊過來："小紅書上都罵瘋了，雖說給了n+1"
"你們年輕人還好，"王姐苦笑，"我們這種上有老下有小，還有房貸的"
阮朝陽沒接話。她想起房東昨天發來的催租信息，還有那個被她拒絕的offer。
她起身去茶水間倒了杯速溶咖啡，抓起杯子走向會議室。
"您請喝咖啡。"
阮朝陽瞥見他筆記本頁麵標著"組織架構優化方案"的文件，她所在的"市場調研部"被圈出標記，旁邊寫著"冗餘成本"四個字。
程淮舟頭也不抬："誰教你用速溶咖啡招待客人？"他指了指桌上的aeroress，"而且我已經有了。"
阮朝陽落荒而逃。
十點整，屠殺開始。
市場部的同事一個個被叫進去，又紅著眼睛出來。工作十五年的老張，公司第一批老員工李姐，甚至上周還被評為優秀員工的小溫。
"到你了。"王姐推了推她。
會議室裡的空氣凝固得能擰出水來。阮朝陽的視線掃過三人：程淮舟坐在主位，修長的手指搭在筆記本上；陳經理搓著手，額頭上泛著油光；hr lisa機械地轉著鋼筆，指甲油剝落了一小塊。
"小阮，"陳經理率先打破沉默，“公司決定不和你續約。"
阮朝陽的指甲陷進掌心。她深吸一口氣："雖然我沒有轉正，但從入職第一天起，我就把星創當作自己的家。"她直視陳經理躲閃的眼睛，"我希望公司能尊重我這個小員工，至少告訴我被優化的具體原因，而不是像宣讀判決書一樣。"
"這次優化針對的是全公司低效益業務，"lisa插話，"不隻是你們部門，更不是你個人。"
"我理解公司的大局觀。"阮朝陽挺直腰背，"但作為當事人，我有權知道自己被優化的具體標準。"
"阮朝陽是吧？"程淮舟突然開口。他的聲音冷靜冷漠，沒有溫度，"你們部門的數據我看過了。"
他翻開文件，紙張發出清脆的聲響，"你的崗位跟彆的崗位工作內容重複率37，你做的數據，方法論落後競品兩個迭代周期。"銀絲眼鏡後的目光掃過她漲紅的臉，"這個崗位沒有保留價值。這是我的專業意見。"
阮朝陽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的反駁卡在喉嚨裡。那些加班到淩晨做的調研報告，那些被王姐誇讚的創新方案，在這個男人口中變成了一串冰冷無用的數據。
lisa趁機遞過一份文件："實習協議明確寫著'表現優異方可轉正'。但你上上周的客戶問卷出了重大紕漏。鑒於你尚未轉正，公司無需支付賠償。當然，這個月的工資會足額發放。"
窗外的陽光突然變得刺眼。阮朝陽想起上周那封帶著星創lo的續約郵件，想起自己拒絕掉的offer，想起房東催租的短信。她轉向lisa，聲音出奇地平靜：
"我上周收到hr的正式郵件和jabber通知，明確要求我這周簽署轉正合同，我默認公司認可我的表現優異，隻差手續。按照《勞動合同法》，這已經構成事實勞動關係。"
她頓了頓，"更何況，我的實習期上周就已屆滿，續約流程隻是被安排在今天而已。我雖然是個小員工，但要是被不公平對待，走投無路的話，我也隻能去勞動仲裁。”
會議室裡的空調發出輕微的嗡鳴。程淮舟的手指在方案上輕輕敲擊，節奏像在演算什麼公式。
"走仲裁會影響你的背調。"陳經理的威脅裹著蜂蜜，"這個圈子很小的。"
"星創是我的第一份工作，"阮朝陽努力保持微笑，"因為以為要轉正，我甚至推掉了其他offer，就因為喜歡這裡。"她的目光掃過陳經理突然繃緊的下頜線，"我相信公司會給我公平的對待——哪怕是出於人文關懷。"
她故意放慢語速："如果陳經理做不了主，我可以直接找elsa 談。正好，最新整理的供應商名錄還在我手上。"
陳經理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elsa 是他的直屬上司。阮朝陽記得上個月那個雨夜，她折返公司取傘時，透過半開的門縫看見供應商往他西裝內袋塞的那個厚信封。
他也發現了她。
他知道阮朝陽撞見他收取供應商回扣，她猜不續約不給她賠償的決定，很可能就是他給她穿小鞋，想趁機踢走她。
“你先出去，我們商量一下，再叫你。”陳經理慌忙結束談話。
會議室的門在阮朝陽身後緩緩閉合，她聽到陳經理刻意壓低卻依然刺耳的聲音穿透門，
"——彆看她一副無辜的娃娃臉，人畜無害的樣子。其實是個小刺頭，一點虧都不能吃那種。"
那個程淮舟的行程表似乎很緊。
聽說市場調研部的"優化"一結束，他就要殺去下一場會議的地點——財務分析部。
阮朝陽一直守在走廊拐角，當會議室的門終於打開，程淮舟獨自邁步而出時，她立刻跟了上去。
"程總監！"她小跑兩步，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麵上敲出急促的聲響，"我知道您很忙，能不能給我10分鐘？"
程淮舟腳步未停，隻是抬起手腕，看了一眼那塊價值不菲的百達翡麗。
"我確實很忙。"他的聲音像冰鎮過的金屬，"你隻有5分鐘。"
阮朝陽深吸一口氣，加快步伐與他並肩而行："既然您下了結論，我認為您有義務向當事人解釋評判標準。"她的語速很快，但每個字都咬得清晰，"您說我方法論落後，我想知道具體指什麼？"
程淮舟突然停下腳步。
他轉身的幅度精準得像計算過角度，西裝下擺劃出一道淩厲的弧線。阮朝陽差點撞上他，慌忙後退半步，鼻尖卻已經嗅到一絲冷冽的氣息。
"求知欲不錯。"他評價道，語氣聽不出褒貶。
下一秒，一份文件被遞到她麵前。阮朝陽低頭，看到封麵上印著《市場調研部效能評估報告》，頁腳處蓋著麥克斯韋谘詢的藍色徽章。
程淮舟用修長的手指點了點其中一頁："第三部分，競品分析。"他的指甲修剪得一絲不苟，指尖在紙麵上輕輕一劃，"你的數據采集方式停留在2018年的行業標準，抽樣偏差率比現行最優方案高出23。"
阮朝陽盯著那份報告，突然注意到某個細節——他們用來對比的"競品數據"，分明還是三個月前自己熬夜重做的測試版。
"程總監，您用的對比樣本有問題。"
整個走廊突然安靜。程淮舟鏡片反著冷光："哦？"
"第三頁的柱狀圖，"阮朝陽直接指著文件，"這個數據區間是我們廢棄的初版，正式版上周已經更新了"她的指甲在某處劃出痕跡，"這裡的標準差被刻意放大了40。"
"12點15分，"他突然說，"帶著你的'正式版'來1907會議室。"
當電梯叮的一聲到達時，阮朝陽才發現自己一直屏著呼吸。
程淮舟邁步進去，突然回頭："你叫阮朝陽是吧？"
她下意識立正，"對，阮朝陽。"
電梯門緩緩關閉的瞬間，她看見男人唇角扯出個近乎殘忍的弧度："很好，阮小姐。你現在有兩個選擇——證明我是錯的，或者證明你值得破例。"
阮朝陽幾乎是跑著回到工位的，她顫抖著手打開電腦，調出那份正式版報告。屏幕的藍光映在她緊繃的臉上，指尖在鍵盤上飛舞，將幾個關鍵數據又複核了一遍，甚至順手優化了幾個可視化圖表。
"這樣應該夠了"她小聲嘀咕著，將報告打印出來。紙張還帶著餘溫，她小心地裝進文件夾，像是捧著一份救命稻草。
她提前十分鐘到達1907會議室，她看見財務分析部的人一個個垂頭喪氣地走出來。
"阮朝陽？"hr探頭出來，"可以進來了。"
會議室裡，程淮舟正在翻閱文件，銀絲眼鏡後的目光銳利如刀。阮朝陽深吸一口氣，將報告雙手遞上。
"程總監，這是我的正式版報告。"
男人接過文件，修長的手指翻動紙頁的速度快得驚人。不到五分鐘，他就合上了文件夾，抬眼看向她。
"數據確實比測試版嚴謹。"他的聲音依然冷靜得像在討論天氣，"但你和王潔的崗位重複率是客觀事實，公司依然會二選一。"
阮朝陽的眼前突然閃過無數畫麵：王姐手把手教她做第一份t，在她加班時悄悄留在桌上的三明治，還有那張貼在工位上的全家福——四個老人，兩個稚嫩的笑臉。
她攥緊了拳頭，指甲陷入掌心。
"我可以走。"她的聲音輕卻堅定，"但我需要應得的賠償。還有，公司檔案必須如實寫明，這不是因為我的個人能力問題。因為這是事實。”她抬起頭，直視程淮舟的眼睛，"而且這對我下一份工作的背調很重要。"
會議室突然安靜得可怕。程淮舟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幾秒，突然開始翻找文件。他抽出一份簡曆——她的簡曆。
"上海海事大學，統計學應屆生。"他念道，語氣平淡得像在讀一份數據報告。
然後，一個意想不到的動作：程淮舟從西裝內袋取出了一張燙金名片，推到桌子另一端。
"以你的學曆背景，"他的指尖在名片上輕輕一點，"正常情況下連麥克斯韋的簡曆初篩都過不了。"
阮朝陽瞪大了眼睛。麥克斯韋——那個僅次於bb（麥肯錫，波士頓，貝恩）的頂級谘詢公司，那個隻招收清北複交和常春藤碩士的行業巨頭。
"拿著這個去找hr，她會給你筆試機會。"程淮舟的聲音依然不帶感情，"至於能不能過"他微微挑眉，"就看你的本事了。"
阮朝陽的手指觸到名片的瞬間，幾乎要懷疑這是幻覺。燙金的字體在燈光下閃爍，像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突然被塞進掌心。
她的心跳快得幾乎要衝出胸腔。
臨下班，阮朝陽再次被叫進了會議室。
下午五點的陽光斜斜地刺進會議室，hr lisa的指尖在賠償協議上輕輕敲擊，像在倒計時。
"公司同意額外補償一個月工資，"lisa推過文件，"你對外也可以宣稱自願離職。hr也會配合，不影響你背調。"
阮朝陽盯著協議上"雙方友好協商"那幾個字，忽然笑了。她利落地簽下名字，筆尖幾乎劃破紙張。
走出會議室時，她終於確認了那個猜測——程淮舟拿到的測試版報告，果然是陳經理動的手腳。
18:29分，離職手續全部辦完。
阮朝陽手指懸在發送鍵上。第一封郵件，寫滿了王姐在她入職以來給予的各種幫助，收件人是elsa和hr。
第二封郵件的附件裡，靜靜躺著三張照片：陳經理接過厚信封的側影，她偷偷藏起來的供應商宴請的賬單，還有那份被刻意篡改的數據報告原始版本。她把事件過程和證據發給了elsa和hr公郵，還了陳經理的死對頭——市場總監jas，那個曾公開罵陳經理"數據造假慣犯"的男人。
對，她阮朝陽就是一點虧都不能吃。
發送成功的提示音響起時，電梯門正好打開。程淮舟邁步而出，銀絲眼鏡後的目光落在她握著的手機上。
阮朝陽抬頭，衝他晃了晃手機："程總監。”
她轉身走進電梯，沒看見男人唇角轉瞬即逝的弧度。
玻璃門合攏的瞬間，程淮舟的手機震動起來——來自jas的郵件提醒：《關於陳xx重大違紀行為的舉報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