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淮舟從金融報表中抬頭,他的目光落在沙發蜷縮的身影上——那個平日像隻小麻雀般嘰嘰喳喳嗬嗬大笑的人兒,此刻正抱著膝蓋盯著電視,連最喜歡的綜藝都逗不笑她。
"想去香港過聖誕嗎?"他放下iad 。
阮朝陽倏地抬頭,杏眼裡像突然被點亮的星子:"想!"
香港的聖誕確實不同。西九龍文化區的海濱,巨型聖誕樹在落日餘暉中化作金色剪影;半島酒店大堂裡,迪奧香檳金聖誕樹從挑高穹頂垂落萬千星光;大館古跡裡的聖誕市集,空氣中飄著熱紅酒和肉桂的甜香。
他們十指相扣走過石板街,她舉著北海道牛乳雪糕非要他嘗第一口。香檳色馬車前,程淮舟皺著眉被她推進去拍照,卻在快門按下時突然拉她進懷裡,聖誕市集裡,三個踩著高蹺的彩色鸚鵡藝人經過時,她踮腳拽他衣袖。程淮舟剛低頭,就被偷親了臉頰。望著她久違的笑靨,男人扣住她後腦加深這個吻,惹得周圍響起善意的口哨聲。
傍晚的濱海長廊,他們牽手散步,阮朝陽突然在草坪躺下。
“臟。"有潔癖的程總眉心擰成結,卻被她拽著衣角拉下來。他們並肩躺在草地上,斑駁的陽光透過榕樹氣根灑落,她忽然翻身鑽進他懷裡。
"謝謝你帶我來這。"她的聲音悶在他胸口,染著陽光的溫度。
“嗯。”
香港十二月的陽光像融化的蜂蜜,暖暖地流淌在身上。阮朝陽眯起眼睛,看光線在榕樹的氣根間跳躍,恍惚間覺得自己也成了一株植物,正在這溫暖的撫觸下舒展枝葉。
程淮舟的西裝外套墊在腦後,昂貴的麵料沾上了草屑也渾不在意。他側過臉,看見陽光在她睫毛上投下細碎的金影,隨著呼吸輕輕顫動。遠處有孩童的笑鬨聲和海鷗的鳴叫,但此刻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果然"她輕聲呢喃,手指無意識地纏上他的衣袖,"人要多曬曬太陽。"
那些淤積在心底的陰霾,仿佛正被這暖陽一寸寸蒸騰消散。
程淮舟沒有答話,隻是將她的手攏入掌心。他的拇指輕輕摩挲著她腕間跳動的脈搏,那裡有陽光的溫度。維多利亞港的海風掠過草坪,帶著鹹澀的濕潤,卻吹不散這一隅的溫暖。
——
維港夜色升起時,程淮舟握緊她微涼的手指:"朝陽,有件事要說。"
"嗯?"
"atty明天在養和醫院手術。"
"她怎麼了?"
"腦膜瘤。目前是良性,但"他感覺到掌心裡的手突然顫抖,"在長大。"
"腫瘤"兩個字像針紮進心裡。阮朝陽突然捂住臉,淚水從指縫溢出:"她才三十三歲啊"
程淮舟將她按進胸膛:"今天哭夠,明天彆哭。"
"你不難過嗎?"她仰起淚痕斑駁的臉。
男人望向對岸霓虹,喉結動了動。
好像是難過的。畢竟是認識8年的朋友。
但是,人好像經曆過更難過的之後,疼痛的閾值就會越來越高。
他很早以前就發現,本該洶湧的難過,他也是隻泛起淺淺漣漪。原來心也會像手掌一樣,在劇烈灼傷後長出厚厚的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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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和醫院的走廊彌漫著消毒水味。程淮舟正用粵語和主刀醫生交談,白大褂胸牌上寫著“神經外科主任"。
atty的父母拘謹地坐在角落,elena正輕聲安慰。jan牽著個黑長直女孩走來——正是他手機屏保裡那個清冷女孩。
當護士推著病床出來時,阮朝陽呼吸一滯。那個永遠妝容精致、踩著高跟鞋叱吒會議室的女人,此刻素顏躺在藍白條紋病號服裡,蒼白得像張紙。
"怎麼會有人"阮朝陽努力揚起笑臉,"素顏穿病號服都這麼好看啊!”
atty輕拍她腦袋,淺笑。
"加油。"jan輕拍atty手臂,“h(堅韌)的女人。"
病床上蒼白的唇角揚起熟悉的笑。
看atty 進了手術室,jan轉向elena伸手:"多謝你幫忙安排。"
"這話見外了。"elena拍開他,"我也是atty朋友。"
"叔叔阿姨放心,"jan 走過去安撫老人,“主刀醫生是最好的神外專家,世界級的,nathan 托關係安排的。”
老人家抹著眼淚:"多虧你們,我們老兩口哪認識什麼繁體字,粵語也聽不懂。”
手術室的燈從清晨亮到日暮。手術室外蔓延著一片低氣壓。
阮朝陽抱著便利店塑料袋回來時,在轉角撞見elena。
"謝謝你的三明治。"elena接過飲料,突然笑了,"聽說你們的事了。"
"是不是很驚訝?"
"驚訝倒不是,就覺得挺有趣的。”elena笑了,“不驚訝是因為,畢竟nathan的好朋友是jan。”
他可能就是喜歡話多的。
這句話elena沒有說出口,但是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
——
手術燈熄滅的瞬間,走廊裡的消毒水氣味似乎都變得清冽。主刀醫生摘下口罩,額頭上還帶著手術帽的壓痕:"很順利,不用擔心。"這句話像解開所有人脖頸上無形的繩索,atty媽媽手中的念珠終於不再作響。
晚上九點十五分,電梯門突然彈開。一個穿著皺巴巴飛行夾克的高大身影衝出來,蓄著絡腮。阮朝陽下意識指向病房,卻聽見程淮舟低沉的聲音:"你找的victor?"
"我希望她睜眼時,所有愛她的人和她愛的人都在身邊。”
病房裡,監護儀的電子音規律作響。victor顫抖的手指懸在atty蒼白的臉頰上方,最終在她額頭落下一個吻。一滴淚從atty發紅的眼角滑落,沒入枕間的消毒棉布。
"還得是你啊小丫頭。"jan牽著趙倚墨走近,黑色大衣下兩人十指相扣,"我猶豫了三天要不要通知victor。"他看向病房的方向,玻璃映出victor握著atty手指的剪影,"感情這種事,誰能預料呢?至少此刻atty 高興。”
"吃蟹嗎?"jan 望向兩人,“我們都還沒吃飯。"
"要!餓死了!”阮朝陽的胃袋適時發出抗議。她沒看見程淮舟在聽到這個急切的"要"字時,忍不住笑了。
蟹藏專門店的暖黃燈光裡,兩個商界精英正在上演罕見的拆蟹秀。jan的蟹八件用得行雲流水,蟹肉在瓷盤裡堆成雪丘。阮朝陽的目光不斷在趙倚墨和程淮舟之間遊移——同樣清冷的眉眼,同樣微抿的唇角。
"小丫頭,"jan突然挑眉,“是不是在想我找對象和交朋友一個品位?”
她撲哧笑出聲,“那不是,我覺得倚墨姐肯定比某人好相處。”
對麵趙倚墨忽然輕笑:"和nathan很配。"這句話讓她的耳垂瞬間紅得像蒸熟的蟹殼。
侍應生遞來圍裙時,jan已經自然地攏起趙倚墨的長發。他係蝴蝶結的手指靈活得就像乾了很多次。剝好的蟹肉在骨瓷盤裡堆成小山。
程淮舟突然敲了敲她麵前的空盤:"在剝。彆饞彆人的。"
"老程,"jan故意把蟹膏堆成小山,"手速不行啊?"他轉向阮朝陽時眼裡帶著促狹:"給他點時間進步,畢竟我給倚墨剝了十年"
話音戛然而止,趙倚墨正將一勺蟹黃喂進他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