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杵著藥鋤從院牆後轉出來,周文書立即挺直腰板敬了個禮。
這是生產隊對軍屬的規矩,更彆說老爺子還是戰場下來的軍醫。
“周同誌是為秋收預分方案來的吧?”王小小看見他挎包裡露出的表格一角。
去年這個時候,也是周文書來核對產量,臨走時還教她怎麼用蓖麻葉包野菜團子。
“你們九隊今年交手任務完成得好。"周文書從兜裡掏出三顆水果糖,兩顆給眼巴巴的小石頭他們,剩下一顆放在曬席邊上,”你爹這個月寄的《解放軍畫報》,我放大隊部了。"
王小小看著他在記分員陪同下走向倉庫的背影。
周文書膝蓋處的褲子磨得發亮,自行車後架上綁著的算盤隨著土路顛簸輕輕作響。
她忽然想起她爹信裡寫的話:“真正的乾部,褲腳應該沾著泥巴。”
看樣子,他們村今年平安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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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時光穿梭而過,王小小九歲了。
老爺子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
她爹在六年的時間沒有回來過一次。
不過在一年前,她爹再次結婚,錢依舊是老規矩半年一寄,她爹每月寄給她的錢變成了50元和十五斤糧票。
王二看著王小小說:“小小,你爹叫你再等一年,十歲再去隨軍。”
王小小:“老爺子身體不好,我要陪著他過完這一生。”
王二:“二伯的意思,你去住段時間,後媽好,就留下;後媽不好,就回來,繼續叫你爹寄錢寄票回來。”
王小小也是這麼想的,不過現在她還是以老爺子為主。
回到家裡,看見老爺子在寫東西,王小小也不勸,老爺子她隻能儘量配止痛藥。
她每次去縣裡都會去廢品收購站,上次運氣不錯,得到了針灸筆記和很多丹方,她去醫院配了針灸,每天給老爺子針灸。
老爺子的胃不對,按照王小小的經驗,估計是癌變了,嘔吐,疼痛,消瘦折磨著他。
挖草藥給老爺子喝。
老爺子喝完中藥,覺得有點精神了“小小,過來。”
王小小眼中止不住傷心,但是她是個小麵癱。
“老爺子……”
老爺子“生老病死,自由天意,不惱,我給你留了錢和票,這些票,需在指定糧站兌換。夠你吃上好幾年的,你要記住,到了家屬院,你爹敢對你不好,直接鬨,不要打你後娘,打長輩,不占理。 ”
王小小點點頭,老爺子摸了摸她的頭,繼續說:“這幾年,靠著你的藥方,老頭子多活了幾年,你要繼續學醫,以後是條出路。以後的路,如果你爹可靠,適當靠著你爹;你爹不可靠,改要錢要票,不要心軟,該拿就拿;實在是不能靠了,就馬上回族裡,靠自己。”
王小小:“老爺子,你放心,我懂。”
看著老爺子睡著。
王小小拿出她爹的信,信有他們父女獨特的信號,她爹再婚了。
她爹還說,今年她爹請假回家探親,這幾年一直做任務不能回家看她,她是她爹最重要的人,誰也越不過去。
老爺子是在來年的大年初一,離開的。
她爹是在老爺子上山最後一刻趕來的,在部隊的叔叔都回來了。
王小小麵癱著臉,但是眼淚就這樣無聲無息流下來,整個人看上去悲傷不已。
叔爺爺的葬禮,可以是未來十五年裡,王族裡最隆重的葬禮了吧!
王小小過了老爺子頭七離開。
火車臥鋪,就他們父女倆。
張王德勝:“小小,爹現在是副團了。”
王小小:“為什麼結婚?”
王德勝點了一支煙,沒有回答:“你後娘是首長的女兒,結過一次婚,有兩個雙胞胎女兒,比你大一歲。”
“你後娘在後勤部,你要按照我信上寫的鬨,她的兩個女兒是突破口,鬨得越大越好,我會安排分家,錢和票不會少你,你住東廂房,剩下的你要在我們房子的中間砌牆。”
王小小狐疑看著自家爹,31歲,符合這個時代的審美,身材高大,他得過個人二等功,個人三等功。
“慧娘走後,我用了四年出生入死,還沒有一年結婚後升官快。”
王小小:“爹,我想知道的是她對你是不是婆娘,是的話,我下手輕點,不是的話,我下手重點。”
王德勝嘴角抽抽:“你爹在執行任務回來,看到這個女人帶著兩閨女,被夫家的人欺負,我好心救了她第一次;後來又是執行任務遇到了她被二流子挑釁,又救了她第二次;再後來,她掉入河裡,老子沒有辦法不救也得救,即使知道她是設計,也硬著頭皮救,不然對不起身上的衣服。”
王小小補充:“肌膚之親,流言蜚語,即使是兩個孩子她媽,但長得漂亮,又是首長的小閨女,娶了不虧。”
王德勝哈哈大笑,“閨女,真聰明。”
“爹,你要我鬨是為了離婚還是什麼?還是乾啥?”
“傻丫頭,離婚哪有這麼容易,彆做離婚的夢!我一個月有二十多天在外執行任務,你在她手下討生活,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可以生活得很好,那就乾脆自己生活,我給錢給票,你才不能被控製才不會受委屈。”
王小小嚴肅問:“爹,你想離婚嗎?”
王德勝:“不想,很簡單,和誰結婚不是結,不如讓自己結婚成為最有利的。但你是我的逆鱗,是慧娘留給我的珍寶。”
“行吧,我知道啦。”
王德勝繼續開口:“有一件事,你要明白,當初是她前夫搶我的功勞,我沒有升,慧娘才不能來家屬院,才會發生野豬撞死你娘的意外。”
“爹,你娶她是在報複嗎?”
“不是,我是軍人,一切秉公執法,我已經合法把周家弄垮了,把她前夫合法送進監獄,現在她是我婆娘,我告訴你,隻是讓你明白。”
“行。”
王小小看著她爹,婚姻需要權衡,通過分家保障女兒權益,冷靜到近乎冷酷,隻要她後媽沒有重大錯誤,他爹都不會離婚,離婚前途儘毀。
她自己呢?既是棋子也是棋手,在父親布局中為自己謀生存。
她爹還有底線在!
應該還有底線的吧?
王德勝:“你鬨的目的要明確,分家是切割受限製,砌牆分房等於劃清經濟界限,防止你後媽插手你利益;小小,還記得爸爸在六年前離開時候說的話嗎?軍人最怕家後方鬨,尤其是鬨到首長上麵去。”
“鬨也要有理有據,明白嗎?”
王小小點頭:“分家,糧票不夠吃,我吃的多。”
王德勝:“你爹我給你換了很多糧票,夠你吃上三四年。”
她爹把糧票交給她。
“我每個月工資140元,給你後媽30元,糧票不給,其它的票我全部給了你後媽。我們分了四間房水泥平房,但是在房的兩側起了各三間土坯房,分好家,你要做的事中間砌牆,要你自己想辦法,你後媽在後勤部,水泥磚頭不會給你的。
你要東廂房,那裡有廚房、雜貨間、地窖、廁所後麵有自留地。我有一輛自行車、一台收音機,家具是公家的,是部隊後勤保障”
“我不在家吃飯,衣服以軍裝為主,除了回來住,我不在家花錢,你後媽唯一幫我做的事是洗衣服,估計你來了,我的衣服要你洗。”
王小小問了一個關鍵的問題:“爹,你有和後媽床上打架嗎?”
王德勝紅了臉,沒好氣地說:“到此為止,我隻和你娘打過架。”
王小小靠著她爹肩膀上:“爹,累嗎?”
王德勝紅著眼:“六年前,那次任務的表彰過程有些周折,不然你爹我就是副營長,就可以帶你們母女隨軍了,你娘就不會……。”
這一路上,王德勝給閨女詳詳細細講了關係,告訴她如何借力打力,同時告訴她隔壁的劉爺爺,是王小小重點攻略對象,和後媽的爹是死對頭。
王小小心裡笑了,砌牆來個開大,保證以後,家屬院誰也不敢和她打架。
“爹,你可以背多重的多少斤?”
“輕輕鬆鬆600多斤”
“爹,我可以輕輕鬆鬆扛上400多斤的紅薯。”
王德勝沉默三秒,問道:“你吃的是粗糧還是雜糧?”
“粗糧,雜糧吃不飽,族裡每次分糧,我都有500斤紅薯和300斤玉米。”
王德勝這次沉默了十秒,“爹回去,再換點糧票,不然不夠你吃。”
“即使我是副團,一年有八九個月在外做任務,我常年不在家,記住不能打你後媽,同輩即使打架,控製力道,不許把人打殘,族裡教過收力氣,你二伯說了,你學習得很好。”
王小小:“爹,你放心,我不打人,我講道理。”
王德勝冷哼一聲,才不信,這丫頭年年帶著族裡的小鬼們,跑進山裡殺野豬殺袍子,他每年都被二哥寫信來罵。
王德勝想了一下:“等你分家後,我會試著和你後娘過,能過下去好好過,過不下去將就過,但是我會和你後媽床上打架,既然不能離,那就過。”
王小小斜眼看著她爹:“爹,以後你不會兩頭騙吧!”
“看你說得,你最重要,你爹我心裡有數。”
嗬嗬~~
有了後媽有後爹,這句話也不知道會不會用到她爹身上
王小小冷笑中
經過一天一夜,火車到了,這裡比他們那裡要冷。
她找到乘務警長:“叔,我來拿行李了。”
王德勝趕緊發煙,兩人快速交談起來。
不一會兒就稱兄道弟的了。
王小小自己一個人把行李搬下,榫卯結構,把板車裝好,把行李全部裝到板車上。
“劉兄,下次來,我們一起去喝酒。”
“行,你們要帶什麼東西回村裡,找我,我和王六是兄弟。”
王德勝趕緊感謝,劉強有事就先走了。
王德勝都傻眼,“不是就兩包行李嗎?”
王小小白了她爹一眼:“二叔三叔六叔,不是也開著拖拉機來了嗎?我們那裡是終點站,這裡也是終點站,六叔認識火車警長,找他幫忙。”
“你把鍋碗瓢盆都帶來呀?”
“嗯,老爺子留下的東西,一半給了族裡,一半給了我,都過了明麵的,老爺子給我的每一分錢在村委和公社都做了資產登記,老爺子叫我來到部隊,第一件事,找政委做個資產登記,免得被後媽拿走。”
王德勝問:“你沒有東西了吧?”
王小小說:“還有,在郵局,還有些包裹”
“啥東西,這輛板車都裝滿了?”
王小小想了一下說:“公社組織去附近山裡打狼,我帶村裡的小鬼們一起去打狼,分下來的狼皮,還有好幾張野豬皮,我們去幫公社的農牧站殺羊取皮,炮製羊皮,我們得了一些邊角料羊皮。”
“為什麼你們去?”
“二叔他們要種地,沒空呀!再說了,我們村這個炮製動物皮不是傳統手藝嗎?我們小鬼去最好了。”
公社當然高興,給皮也按最高配額給,成人的工分和小鬼的工分不同,成人這樣要15工分一天,他們這群小鬼才5工分。
他們村有在分配的自留地外,開墾了些邊角荒地(山中)種紅薯,有村外的軍官寄糧票,所以成年壯力不能去,一起去,那就完蛋了,彆的生產隊麵黃肌瘦,他們村各個不說紅光滿麵,但是健健康康的,那不是把把柄交出去嗎?
所以王小小鑽了空子,她們去。
隱形費福利還是有的,血他們做成血豆腐,交出一半血豆腐;內臟他們留下一半。
王德勝想起來,在這一路上,都是他說,閨女聽,嘴角抽抽,試探問:“你們除了幫生產隊乾這些,還乾了啥?”
“幫縣裡的機械廠搬機器,有些機器不能拆,他們扛不動。”
“太重的東西,他們十幾個搬容易壞,我們即使是小孩,隻要三四人就可以了。”
“你給我每月寄回來的錢,我留下5元,一半給了族裡,一半交給老爺子,這五元我要給我手下買筆和紙,教他們識字讀書,他們不可以是文盲,我和他們說好了,以後他們上小學初中高中的錢,我會付學費,他們要讀書。”
王德勝也沒啥意見,族裡出來能人,那就是關係網。
出了車站,王德勝把閨女抱到板車上,他慢慢推著車去郵局,到了郵局,看著時間,計算著他們回去時候,是回家吃飯的時間,他才打電話叫人來接。
當一輛大卡車把他們接回去,位置坐不下,她爹把她提到後車廂上,零下二十度,又沒有軍用油布,她坐在這裡想象著會凍得瑟瑟發抖。
王小小想了一下,也想學瑟瑟發抖,但是她秋褲毛線褲棉褲,野豬皮做的鞋子。
她不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