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淺淺的第二次治療很快開始了。
上一次治療的最後關頭,孟杳然本打算出手,但她收到了執行環中傳來的提示——用戶即將蘇醒。
通常來說,夢境在脫離階段已趨於穩定,不會發生劇烈衝突。
但她還是習慣等到最後一刻才退出。
對她來說,每一次放棄介入,都是對潛意識邊緣風險的容忍。
針對大多數短睡眠者而言,通夢儀的治療一般需要三次。
前兩次,執夢者的任務是進入夢境,在用戶的意識深層中識彆並定位情緒源頭——
那些被壓抑的執念、未了的情感、扭曲的恐懼,或者根植太深的潛意識幻象。
在這些位置上放置“夢蟻”,等同於在神經回路中打下標記。
現實世界中的配對儀器會利用特定頻率對標記區域進行微電刺激,使那段記憶淡化、模糊,情緒反應隨之削弱,從而達到一種溫和遺忘的效果。
而最後一次夢境乾預,才是驗證結果的關鍵——夢境是否穩定、情緒是否解除、人格是否能夠順利自洽。
執夢者隻負責識彆和標記,至於相關的植入機製與後期處理都有技術部門負責,他們無權知曉。
南柯科技實行嚴格的信息隔離製度,每個崗位如齒輪一樣精密地運轉,彼此之間幾乎無交集。
所有員工都簽署了保密協議,一旦泄密,不隻是丟掉工作的問題,恐怕連從這世界上消失都不算誇張。
孟杳然等了有一會兒,但金淺淺的配對儀器遲遲未啟動。
難道她又要像上次那樣,在清晨突襲?那今天安排的訓練計劃又得延期了。
正當她思忖,設備忽然亮起,執行環發出指令同步提示。
孟杳然深吸一口氣,調整狀態,喚醒精神模塊。
執行環開始穩定脈衝信號,意識連接通道同步擴展。
確認金淺淺已進入深度睡眠後,她隨即切入。
夢境中,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在耳邊炸開。
“放開我!”
意識剛剛聚攏,孟杳然便看到金淺淺被三個人拉扯著,拚命掙紮。
三人的臉模糊不清,像是被潛意識有意抹除,化作湧動的陰影。
這種現象意味著夢主的記憶仍處於強烈的壓抑狀態。
孟杳然盯著他們,努力辨認。
光影交錯間,她終於看清了一點細節——其中一個男人的左臉上有顆顯眼的痦子。
是上次夢境中出現的那夥人。
她快步上前,大聲喝道:“喂!”
痦子男猛地回頭,嘴角扯出一抹譏笑:“乾嘛?”
三個身高近兩米的男人站在昏暗的教室裡,臉部模糊,卻帶著極強的壓迫感。
一般人早就被嚇到失控,但孟杳然隻是稍稍後退一步,維持冷靜:
“這裡是教室,不是你們鬨事的地方。”
夢境場景確實變了。這次不再是街巷,而是舊舊的教室。
牆體泛黃,燈光忽明忽暗,但這反而意味著夢境結構更穩定,她可以嘗試掌控節奏。
出乎意料地,那幾人竟然什麼都沒說,就轉身離開了。
孟杳然皺眉,走得也太乾脆了。
他們沒有抗爭、沒有威脅、沒有一句狠話。
這種“順從”,反倒讓她感到不安。
儘管按照以往行動經驗,大部分夢境威脅都能這樣輕鬆解決,但這次的情況讓她有些疑惑——
痦子男兩次出現在金淺淺夢裡,可她卻始終記不清他們的樣子……
這三個人,真的隻是普通的小混混嗎?
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你沒事吧?”
金淺淺抬頭,段林正站在教室門口。
她吸了吸鼻子,聲音帶著哭腔:“沒……沒事……”
孟杳然眯起眼——段林又是恰到好處地出現了。
如果她剛才沒有介入,那會不會又演變成段林英雄救美的老套情節?
兩次夢境中,段林都成了情緒支撐的核心。
這到底是金淺淺的回憶?還是一種潛意識對“拯救者”的投射?
思緒未停,夢境忽然開始坍塌。
教室的牆壁化作碎光,被一陣無形風卷走。
場景重構。
下一瞬,孟杳然睜眼,已然置身機場大廳。
她的心瞬間一沉——這可能是段林出事的那趟航班。
登機口前,金淺淺紅著眼睛,死死攥著段林的袖口:“你彆走,好不好?”
段林輕歎一聲,溫柔地揉了揉她的頭發:“淺淺,聽話,我很快就回來了。”
他緩緩放開手,轉身朝著登機口走去。
金淺淺站在原地,淚水大顆滾落,她似乎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
但孟杳然卻看到,她的另一隻手悄悄從兜裡掏出一張登機牌。
她的指尖緊攥著那張薄薄的卡片,眼神中浮現出一絲決絕。
她要跟著段林上飛機!
孟杳然倒吸一口涼氣,這趟航班……很可能是死亡的象征。
若她放任金淺淺登機,夢境很可能演變成“跟隨者墜亡”的結構。
這不僅意味著她的執夢任務失敗,還可能導致金淺淺在現實中死亡。
怎麼辦?
孟杳然想起自己手裡的東西,猛地低頭,靈光一閃。
是剛才從那幾個夢魘人影身上順走的。
她腦海中迅速計算可能性,最終暗暗道了句:“對不起了,金淺淺。”
她悄無聲息地靠近金淺淺,將折疊刀塞入對方的外套口袋裡。
然後,靜靜等待。
警報驟響。
“這位小姐,請您配合檢查。”
幾名安檢員將金淺淺攔下。
她一臉錯愕地配合搜查,直到那把折疊刀被掏出。
夢境邏輯立即生效:一名少女,行為異常,沒有行李,攜帶危險物品,這些細節迅速讓場景朝“扣留處理”演化。
金淺淺被帶往另一側,整個人怔怔的,仿佛搞不清發生了什麼。
孟杳然終於鬆了口氣。
執行環的提示在此刻亮起——夢主意識開始脫離。
她在機場大廳一側放下最後一隻夢蟻,淡藍色的蟻體輕巧地隱入光影中,迅速嵌入夢境結構。
一切完成。
孟杳然望著遠處哭紅雙眼的金淺淺,忽然有些憐憫。
夢中的愛與傷離,總有些遺憾。
但隻要命還在,一切都還有重新開始的機會。
她低頭,離開了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