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夷(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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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完小酒,夜幕已經徹底籠罩了街市。路上沒什麼行人。

小雨已停,但空氣中寒意更重了。

寧真告彆了秦蒼,溜達著向街西的一處院落走去。那是他們這群不良人的落腳處。

路過一家鹵煮店的時候,寧真似笑非笑地朝裡麵一個打扮妖冶的婦人道:“潘大姐,還在忙乎?”

裡麵坐著的婦人低著頭,眼神躲閃,“寧哥兒,你吃完酒了?小夷還沒吃東西吧,大姐給你準備了點下水,你帶回去給小夷吃。”

說著,又遞過來一個油紙包。

寧真神色複雜地看著婦人,歎息,“潘大姐,你要不想和王六過呢,就到縣太爺那裡投訴狀,提和離。老是這樣鬼鬼祟祟偷人,遲早出事。”

婦人麵上閃現陰霾,囁喏道:“我、我知道,可那個殺千刀的不肯,他還打我!一天天啥也不乾,就靠我做點鹵煮養活,你說說,那種廢物男人,他、他……”

語氣到最後,變得怨毒。

寧真繼續道:“王六確實不堪,那你為啥不和離呢?按我大唐律法,婦人若有三不去,丈夫不可休妻。若婦人主動提出和離,官府也不得阻攔。”

“和離?!”潘大姐抬起頭,呈現出一張風韻猶存的俏臉,憤然道:“你以為我沒去過?可縣裡的主簿是那殺千刀的親戚,我訴狀都沒遞進去就被攆了出來。律法要有用的話,就好了。”

說著,眼皮發紅,泫然欲泣。

“那你就準備毒死他?”寧真盯著婦人,麵無表情地問。

“我沒有,沒有!”婦人低下頭,連忙否認。

“昨天下午,你在城東福康藥店買了砒霜。”

“那是……藥老鼠的。”婦人的底氣越發不足。

“藥老鼠用得著那麼多?這半個月你買的砒霜已經超過半斤了。你家老鼠真多啊!”寧真譏諷道。

婦人噗通一聲跪下了,央求道:“寧哥兒,我錯了。你、你千萬彆報官。以後,你天天來大姐這裡,大姐給你準備酒肉。大姐給你磕頭!”

說著,就要磕頭。

“快起來,彆讓人看見!”寧真低喝道,痛心疾首,“真把我當成敲詐勒索的壞人了?我是在救你!再這樣下去,不判斬殺也得浸豬籠。”

“我知道,我知道。”婦人連忙站了起來。

“王六吹牛皮,縣裡的主簿和他屁關係沒有,他就是和裡正有點遠親,裡正又和主簿走得近。”寧真冷笑道,“就他們這點關係,在我們不良人這裡都不是事兒。這樣,我替你寫份狀子,幫你遞進去,保你和離,光明正大的和你中意的人一起過。”

好歹也是上過大學的,寫個和離訴狀不在話下。就是字醜點。

“真的?”婦人驚喜道。

“還煮的呢!我說話算話。”寧真嘴一撇,指了指猩紅的豬肝,“哎,對了,再切點鹵煮!”

婦人又切了塊大大的豬肝,紅著眼睛一臉笑意,連帶下水遞給寧真,“寧哥兒,你啥時候幫我寫狀子?”

“我明天要出趟差,等我回來。”

寧真接過兩大包肉食,施施然而去。

婦人望著寧真的背影。心道這個不良人老是過來敲詐勒索自己,以前以為是個惡棍,沒想到心眼兒還挺好的。他要真能幫自己和離,攤上這些鹵煮肉食,天天請他吃又何妨?就當訟費了。

……

不良人的院落是一處半廢棄的宅邸,據說以前是一個富商的,富商和西域胡人做生意,手段太黑不講信用,引起胡人們不滿,胡人就雇馬匪殺了富商全家,劫走全部家財。

案子既棘手又沒好處,自然被推到了不良人這裡。

不良人們雖然良莠不齊,但都有獨門絕活(除了寧真)。十幾個人,用了數個月,愣是把三十多個馬匪緝拿歸案。

既沒獲得贓款,又沒啥值錢東西,隻剩下一座被燒過的府邸。縣太爺大手一揮,就送給不良人做房舍,當做獎賞。

那叫一個豪氣。

校尉秦蒼再大手一揮,讓十幾個兄弟自己拾掇一下,搬了進去。有家室的,住堂屋和臥房套間,沒家室的,幾個人住一間。好在府邸夠大,十幾人連帶家眷都住得下。

至於秦蒼自己,身為校尉,自然不能和手下住一起。雖然是老光棍,但也在府衙後院獨住三間上房。

寧真當然屬於有家室的,還是上房,一個廳堂兩個廂房。算是秦蒼對他這位代總管的特殊照顧。

闊大的庭院,此時寂靜一片,弟兄們都睡了。除了此起彼伏的呼嚕聲,有家室的套間裡還傳來壓抑不住的不可描述聲。

寧真停下腳步,側頭傾聽了一會兒,搖搖頭,拎著兩包熟食推開了半燒焦的木門,“小夷,我回來了。”

正跪趴在木桌旁的小姑娘頓時抬起頭來,小圓臉皮膚吹彈可破,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大得出奇,緊抿得薄唇,襯出一副氣鼓鼓的表情:

“你又喝酒了?這個月的俸錢又被老秦那家夥騙去喝酒了?你知不知道,昨天我又花了兩個銅錢請木匠修了窗戶,還有門也得刷漆了,還有,你的春衣也得添置一套了……家裡快沒錢了。”

小姑娘瞪著他,小胸脯一起一伏。

她看上去隻有五六歲,梳著兩根丫髻,身形瘦弱,一身淡綠色的小袴漿洗得發白,剛才正趴在桌上用炭筆在一張舊麻紙上寫寫畫畫。

寧真看著眼前的小姑娘,有點哭笑不得。

這是他母親留給他的遺產,名叫小夷。據說是從西域買來的蠻族夷人。

按照前身記憶,是買來給他做丫鬟的。可這十幾天相處下來,寧真覺得這小姑娘就像他媽。

寧真從懷裡摳摳搜搜掏出六個銅錢,堆成一摞,放到桌上,“諾,收起來。我給你帶了點好吃的,快點吃吧。”

把兩袋肉食放到小夷麵前。

小夷眼疾手快地收起銅錢,仔仔細細數了幾遍,放到身側的小荷包裡,這才扒拉開兩包鹵煮,張開鼻翼深深吸了口氣,嘴角翹起,“好香啊,我去熱一下粥。”

寧真歎息,“昨天的粥,餿了,倒了吧。”

“這幾天這麼冷,才沒壞呢!”

小夷走到後廚支起鍋灶,把粥熱了熱,端了出來,就著鹵煮大口吃了起來,吃了幾口,像是想起什麼,抬起頭,眨巴著大眼睛,疑惑地道:“你一個月月俸十個大錢,給了我六個,還剩……我算算。”

說著,屈著小手指算了起來,小手指屈了兩遍,抬起頭,“四個!那四個哪兒去了?被老秦騙走了?”

就這算術!

寧真撫額,閉目,“我是個大人,我總要花錢的吧!”

小夷一怔,低下頭扒拉著豬肝,小聲道:“我這不是怕你被老秦騙了嘛!”

寧真坐在木桌的另一側看著小夷吃東西,支著下巴,慢吞吞道:“明天我要和老秦去趟京城。”

“哦。”

吃肉的速度可一點不慢。

“我走了以後呢,你要按時吃飯。想吃肉了,就去潘嬸的鹵肉攤去拿,彆舍不得,回來我一塊結賬。還有,等咱有錢了,給你請個先生。哎,算了,還是我自己教吧。”

自己好歹是正兒八經三本畢業,教小孩子識字和算術,還是沒問題的。

最關鍵的是,能省下一筆束脩費用呢。

“唔。”小夷吃肉喝粥,漫不經心道。

“這幾天有啥事兒呢,你和牛二哥說,他都能幫你處理。”

“哼!”

“哼是什麼意思?”寧真奇道。

“就他,還得我罩著呢!”小夷不屑道。

寧真越發無語。

這院裡住著的十二個弟兄個個都身懷絕技,比如這個牛二,三十多歲,一身橫練功夫,寧真曾經親眼見過他頂住過兩頭公牛夾擊,更難得的是此人貌似粗獷,實則心細。

還有李四,會易容,拿麵粉都能把人化妝成另外一個人。

還有劉麻子,不知從哪裡學來製造火藥的本事,不但逢年過節做些煙花補貼家用,據說還能做出炸毀城牆的炸藥。

還有程犢子,以前是木匠出身,據他自己說是魯班術傳人。會飛的木鳥沒見他做過,但做出來小巧玩意也確實讓人稱奇。

……

總而言之,這院子裡住著的,除了他們的婆娘,隻有寧真和小夷是實打實的一對廢柴。

大家之所以喊小夷“大姐頭”,大半是寵溺,小半是看在寧真這個代總管的麵上。

隻有小夷自己覺得理所當然。

寧真想起老秦說的一句話——弟兄們都是被冤枉的!

你妹,好巧不巧,這麼多奇人異士都被冤枉,扔到一塊?

你當我傻子咩?

還有,老秦為啥要讓自己代管兄弟們呢?

既無一技之長,又年輕識淺。

要說代管職務是自己穿越以後善於奉承也說的通,但是自己做這個代總管是在加入盂縣不良人沒多久就被任命了。

更絕的是,這麼一大幫能人偏偏就聽他的。

他以前蠢的時候,弟兄們就表現得更蠢。他覺醒以後,弟兄們也能拿出相應的智商。

還有,一直以來,老秦表現的貪婪無恥,昏庸糊塗,但能管住這麼一大幫犯了事兒的能人異士,要說老秦沒兩下絕活,寧真是不信的。

【這一切的背後,到底是為什麼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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