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霧(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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盂縣地處偏僻,縣城就碗那麼大,寧真不一會兒就走到了城西的驛站。

和老驛卒說明來曆,老驛卒很熱心地把最好的一匹馬牽出來(其實也隻有一匹),近乎阿諛地侍奉寧真上路,反複叮囑上京路線。

寧真聽完以後,不由得痛罵老秦不靠譜。

盂縣地處河東道,與龍興之地太原府相距不遠,距離都城長安卻有上千裡。哪像他說的辰時(早七時)出發酉時(晚七時)就到?

期間肯定得吃飯休息,自己胯下這匹老馬毛都快掉光了,腳程不太樂觀,估計多半還得歇宿。

摸摸身無分文的包裹,寧真心想好在沿途驛站都是公家管的,不用花錢,不然老子直接打道回府了。

差旅費分文沒有,誰愛去誰去。

反正京城的大人物又沒直接通知自己,有事你老秦頂!

大霧彌漫。

寧真沿著官道縱馬向西疾行,剛開始還有點興奮,但過不了多久就懈怠下來變成了溜達。

主要是老馬的體力跟不上。

就這樣,寧真一路不知道走了多久,餓了就吃些弟兄們孝敬的乾糧,渴了就拎起水囊灌幾口涼開水,看見老馬實在走不動了,就放它到路邊嚼點青草。

但老馬是個憊懶性子,見寧真脾氣好,便磨磨蹭蹭,跑上一段就停下吃草休息,休息的時間比跑路的時間還要多。

進程就愈發慢了。

“我靠,你到底是馬還是驢?!”寧真氣的直踹馬屁股。

身上沒有看時間的工具,天上又看不到太陽,寧真不確定走了多久,傍晚前能不能走到下一個驛站,心裡有點焦急。

從包袱裡掏出小夷給的兩塊餿胡餅,拍拍老馬脖子,塞到它嘴裡,好聲好氣道:“我說夥計,咱得加把勁了,天黑前務必跑到下一個驛站。不然,晚上下雨就麻煩了。”

老馬像是聽懂了,大口嚼完兩個胡餅,精神煥發,啾啾叫著向前方跑去。

……

盂縣不良人監舍。

包括秦蒼在內的不良人們小心翼翼地侍奉著小夷用午食,他們的婆娘拿著各種餐具討好式伺候著,看著小夷所向,把各種吃食夾到她麵前的海碗裡。

各式菜肴極其豐盛,蒸煮煎炸,炙鱠脯羹,滿滿當當擺滿了整桌子,食材誘人,食具精致,哪裡像寧真在的時候那麼寒酸。

小夷隻有在吃東西的時候才顯露出小女孩的天性,不用雙筷,直接手抓,大塊朵頤。

等到小夷吃飽了,伸出嫩若蔥白的兩隻小手,婆娘們恭恭敬敬幫小夷擦拭。

漢子們和各自的婆娘這才吃相端莊地清掃剩餘的飯菜。

等到吃完,婆娘們收拾碗盞,悄無聲息退了出去,隻剩下十三名不良人一個個眼巴巴瞅著小夷。

“今天起霧,不適合傳功,適合睡覺。等霧散了我再指點你們。”

小夷砸吧小嘴道。

眾人連連點頭稱是,麵麵相覷。

秦蒼期期艾艾地道:“少宮主,我等還是有點擔心公子。此次上京,京城不良人那頭根本沒有提前打照應,要是、要是有什麼不測……”

小夷有些意外地瞅了秦蒼一眼,這個老蒼頭莫不是真的對二傻子情深義厚?撇撇嘴道:“放心,我讓你給他的琉璃艮宮牌,遊天一見了,定不敢怠慢。”

小夷打了個哈欠,揮揮手,示意眾人可以回去了。

眾人退去,隻有秦蒼遲疑不去。

“你咋還不走?”小夷有點不悅。

“少宮主,真的不需要弟兄們去暗中接應?”秦蒼再次道。

小夷瞪大眼,嘖嘖道:“哎,我說老蒼頭,他到底是我看大的,還是你看大的?怎麼你比我還上心?再說了,他帶著我給他親手烙的兩塊回魂餅,哪那麼容易死,你操個什麼心?滾蛋!”

秦蒼等人諾諾而退。

小夷揉著肚子回了西廂房。

……

落日的餘暉有氣無力地映照在京都長安的朱雀大街上。

靠近朱雀東大街的平康坊內。

離不良人總部衙門不遠的西北角,靜靜矗立著一座三進出的小院。小院紅門緊閉,院內曲徑通幽,林木處處,竟有一種彆有乾坤的意境。顯然布了某種陣法。

上房的堂屋內,闊大的翹頭案後,一個身穿玄色長袍的中年人低頭看著沙盤。

此人劍眉鳳目,鼻若懸膽,高髻盤發,頭戴黑色抹額,雲紋箭袖,整個人顯得整肅乾練。

沙盤上星星點點,標注著皇城、宮城、坊市的方位,標注的極為詳細,仿佛把整個長安城縮小了一百倍。

中年人的目光緊緊盯著皇帝所在的大明宮。

默然良久,手指輕扣桌子,“阿澤,喚林燁過來。”

“是。”

一旁站著打瞌睡的白衣小童精神一震,快步跑出宅邸。

不一會兒,小侍童帶著一個青袍年輕人走了進來。

年輕人一進堂屋,就對中年人躬身作揖,“不知大帥有何吩咐。”

聲音爽朗。

抬起頭來,皮膚白淨,俊逸非凡,星目微眯,臉上仿佛永遠掛著一副溫煦的笑容,令人見之就生親近之意。

中年人微微頷首,指了指麵前的花梨木背靠椅,示意他坐下說話。

“南衙諸衛查得怎樣了?”

林燁似乎不很畏懼眼前這位不良帥,朝侍童阿澤笑道:“也不懂得給師尊奉茶,去,順便也給我烹一杯。”

阿澤奧地應了一聲,去廂房煮茶了。

“金吾衛右司階是我發小,近一個月經常與我吃酒,據他說,陛下近兩個月沒出城。還有,我在千牛衛錄事參軍趙天德那裡使了不少銀子,請他喝酒賭錢,他也表示自從立春以來,陛下絕對沒出過宮。”

立朝以來,皇帝親衛分屬南北衙。

南衙有十六衛,首領皆為六部重臣。北衙六軍,被宦官掌控。

自安史之亂以來,宦官專權,南衙十六衛名存實亡,僅剩金吾衛和千牛衛還有建製。金吾衛負責巡警皇城,千牛衛貼身守衛皇帝。

如今,兩衛的小頭目都說皇帝沒出城。那就說明皇帝目前還在宮中。

但是,以當今皇上的勤政性子,立春以來足有一個月不臨朝,這就蹊蹺了。

玄袍中年人,統領天下八百州縣不良人的神秘不良帥,遊天一,麵無表情,沉吟不語。

茶煮好了。

侍童阿澤規規矩矩地烹了兩杯出來,分彆端給遊天一和林燁,自己鑽到廂房繼續打瞌睡去了。

“師父,我還探得一樁秘事。”

見四下無人,林燁索性以真實師徒身份相稱。

“哦,說來聽聽。”遊天一目光一凝,看向林燁。

“其實也算不得隱秘,在千牛衛都傳遍了。”林燁大大吞了口茶,嚼著拌了鹽的茶葉,不知道是茶葉苦還是阿澤放的鹽多了,皺眉道:

“立春那天,陛下在麟德殿召見了一個西域雜技團,演至深夜才退去。據說陛下那天龍顏大悅,喝多了,還脫了靴子在太液池洗腳。自那夜以後,就再沒上過朝。”

“那個雜技團呢?”遊天一問。

“弟子已經查了,那個雜技團第二天就出了城,回了西域。”

“當天陪同陛下的,都有朝中哪些大人?”

“陛下並未叫朝中大人們參與,隻是帶了皇後嬪妃,還有些近衛和宦官。具體人員,二師姐負責刺探後宮,應該知道得更詳細些。”

遊天一眯起鳳目,“你派人去趟西域,把那個馬戲團底細摸清楚,把他們的頭目給我帶回長安。”

林燁立即站起,“遵命!”

俄頃,疑惑道:“師父,弟子有點不解,不知當講不當講?”

“多言數窮。不知當講不當講的話,那就彆講了。”

遊天一低頭飲茶。

林燁訕然一笑,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師父,事涉陛下。我們不良人沒有接到大理寺和刑部指派,也沒有北衙那邊的吩咐,貿然行事,妥否?”

大唐不良人是個尷尬的存在。

作為不光彩的白手套組織,表麵上是奉命查案,但見不得光的事兒也是他們來擦屁股。大理寺的命令他們得聽,刑部下來的命令他們也得聽。

但他們真正隸屬的卻是北衙六軍裡衰微的龍武軍。因為他們的薪水,是龍武軍那裡劃撥的。

典型的捧東家碗,吃西家飯,夾縫生存。

何況,六部官員和宦官集團勢同水火。這使得他們越發艱難。

是以林燁有此一問。

遊天一放下茶杯,看著林燁,微微一笑,“我收的三個弟子中,老大穩重,老二堅韌,你機智靈活。你呀,太看重生存之道,成在靈活,將來敗也會敗在靈活二字上。我問你,我大唐不良人淵源在哪裡?”

林燁一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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