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漸漸西斜。
京城名妓的號召力果然不凡,長安城四方雲動,各色人等從四麵八方洶湧而來。
王孫公子們來了。
富商豪賈們來了。
江湖俠少們來了。
達官顯貴們來了。
連街坊鄰居們都過來看熱鬨了。
翠雲樓不但大堂擠滿了人,連門口都黑壓壓擠了一大片,街巷的道路都堵了。
張老鴇又喜又愁,喜的是借著今天的熱鬨,翠雲樓勢必名聲大噪。愁的是來人這麼多,場麵亂哄哄,莫要生出什麼事端。
“讓一讓,讓一讓。”
一個趾高氣揚的綠袍貴公子帶著仆從就直往進衝,仆從很粗暴地撥拉著人群,讓貴公子走了進去。
“誰呀,這麼囂張。”
“噓,這位是國子祭酒張大人家的二公子。”
被撥拉開的士子們敢怒不敢言,低聲抱怨。
眾人議論間,隻見這位張二公子已經擠到了前麵,侍女們趕緊給加了把椅子。
坐不遠處的另一個褐色袍服的貴公子搖著扇子,麵顯譏諷之色,“張公子好威風啊!啥事情都講究個先來後到是不?張公子這麼霸氣,為何不直接搶人,還賽個什麼詩呢?”
其實他也是被仆從硬送進來的,此刻五十步笑百步。
張公子回眸,皮笑肉不笑道:“原來是文遠兄。搶人的事,乃是文遠兄的家風,在下是萬萬學不來的。你們說是不?”
說著,朝身側的家奴使了個臉色。家奴們誇張地笑著。
這張公子的父親是從三品的國子祭酒,而劉文遠的父親卻是正三品的金紫光祿大夫。但國子祭酒乃是實職,金紫光祿大夫是文職散官,虛職。
是以張公子絲毫不懼。
再說,劉文遠的一位叔伯曾因強搶民女被禦史台彈劾過,淪為朝中笑柄,是以張公子反唇相譏。
劉文遠聽得彆人揭他瘡疤,登時麵皮漲紅,啪地收起折扇,站起來對張公子喝道:“張麻子,你再給我說一遍。”
這位張公子本來五官俊俏,但小時候出過天花,臉上有些痘印,雖經名醫治療淡了許多,但終究是一塊心病。此刻被人當眾羞辱,哪裡還能忍得住,朝左右仆從使了個眼色,仆從們登時就衝了過去。
劉文遠的家奴們也迎了上去。
侍女們嚇得紛紛躲開,張老鴇和幾個龜奴拚命拉扯,夾在當中挨了不少老拳。
角落裡寧真和小乙的桌椅早被撤了,兩個拔著脖子看熱鬨,寧真嘖嘖道:“瞧瞧,這就是貴公子們的風度。”
小乙抱著雙臂,哼哼道:“比這不堪的,你還沒見識過呢。”
就在兩方互相推搡扭打之際,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傳過來,“夠了,你們兩個還嫌不夠丟人麼?為了個妓女,爭風吃醋大打出手,不為你們自己著想,還不替你們的老子想想?”
二人看向說話的人,登時示意手下人住手。
說話者是個眼袋很重的藍袍青年,很明顯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好啦,兩位兄弟,”藍袍青年搖搖晃晃站起來,一把拉起一個,低聲道:“大家都是京城地麵上有頭臉的人物,低頭不見抬頭見。何況,今天到場的,指不定有什麼暗角兒呢!”
說得張劉二人心頭一凜,在藍袍青年調和下,冷著臉互相抱拳,算是和解了。
角落裡的寧真和小乙眼看熱鬨沒看下去,感覺挺沒意思。寧真用肩膀碰了下小乙,抬抬下巴,“那個穿藍袍的是誰啊?這麼大麵兒?”
“姚文慶。梁國公姚元崇的庶出孫子。就在咱平康坊住。”
“吆,國公爺的後代,大人物!”寧真低聲驚歎。國公那可是從一品,雖然是虛爵品秩,但爵位可是實打實的大唐金字塔尖。
“屁的大人物,他家早就衰落了。他也隻是個著名的廢物紈絝,成天遊蕩在煙花柳巷。”小乙嗤笑道。
張老鴇和龜奴們這才鬆了口氣。退了出去。
絲竹聲再次響起,一片歡騰,仿佛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
那個翠衫丫鬟又出現在二層露台,笑語盈盈道:“哇,這麼多人,感謝各位捧場,讓各位貴客久等了。現在,賽詩會開始,各位,誰先來?”
“我來!”
“我先來!”
“我來,我來!”
……
“各位莫要著急,作詩又不是搶座位,先出場的未必就占得優勢。”丫鬟笑咯咯道。
眾人一想也對,好詩往往是壓軸的。頓時個個都變得斯文體麵起來。
一時間,便沒人先出場了。
外圍的小乙用胳膊碰碰寧真,低聲道:“要不我們先來?”
“不要。先發製人打暈人,後發製人打死人。我們要壓軸,一舉拿下所有人。”
寧真搖搖頭,沉聲道。
小乙看向寧真的目光頓時無比崇拜。這位兄弟真是人不可貌相,麵對長安這麼多才俊還有如此信心。有這樣的詩才,為啥不去科考,非要做不良人?
實則,寧真心裡那叫慌的一比。
“這麼多長安士子,難道沒有個敢為人先的?”翠衫丫鬟又激道。
眾士人麵麵相覷,還是沒人肯先出手。
這時,姚文慶哈哈一笑,“既然沒人上場,我老姚就先來,總得有人拋磚引玉嘛。我倒不想著奪魁,就盼著能給芸兒姑娘捧個場,能常常見見芸兒姑娘便於願已足。”
眾人紛紛稱讚姚文慶風度不凡。
連寧真都覺得此人絕非表麵上的虛浮紈絝。
姚文慶折扇一收,站了起來,朗聲吟道:
“爆竹聲中歲,
椒花酒裡春。
紅箋題吉字,
綠蟻勸良人。”
眾人轟然道好。這個說詩意清新,那個說貴在自然。
寧真雖然不懂詩,但也覺得一般。也就是“抬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的兒歌水平。
“這詩咋樣?”小乙低聲問。
“恩,還行。”寧真微微頷首。繼續裝。
姚文慶哈哈一笑,“我自己狗屁倒灶的水平自己還不知道?諸位莫捧殺,折煞老姚了!現在,該你們了!”說完,灑脫地坐回自己的座位。
有了第一個,自然有第二個。
第二個是個頭戴襆巾的年輕人,一身青袍洗得頗為白淨,像是赴京趕考的士子,隻見他朗聲吟道:
“爆竹聲中辭舊歲,
燭花影裡盼新春。
屠蘇未飲先簪勝,
椒酒初斟更頌神。”
吟畢,傲然看著四周。
但隻迎來稀稀拉拉的幾聲掌聲,還有幾句敷衍虛誇。
士子臉上難掩失落的悻悻然。
小乙又問寧真,“這首咋樣?”
“還行,比上一首好點。”
寧真繼續裝。
他覺得“好點”,是因為這首比上一首多了幾個新詞,他聽不懂。
“咱們的詩呢?你有了沒?”小乙督促道。
寧真有個屁啊!
他瞪著眼睛,低聲道:“正角兒還沒下場呢。諾,瞧那兩位貴公子勢在必得的架勢,等他們先出招,我們才好克敵製勝。”
小乙點點頭,深以為然。
寧真又問,“當今是哪位皇帝陛下?”
小乙瞠目結舌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