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小乙第一句念出,場中反而鴉雀無聲。懂詩詞的目光一亮,不懂的麵現鄙夷。
“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上半闕剛念完,叫好聲這才此起彼伏一浪高過一浪,席卷整個大廳。
“好!”
“好意境!”
“頗得溫庭筠花間派的風韻。隻此半闕,就堪稱絕妙好詞。”
“噓噓,諸位稍後再讚,且再往下聽!”
……
眾人的翹首期盼中,小乙信心更足,朗聲又將後半闕念了出來: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
“好,好!”
眾人又忍不住紛紛叫好。更有的拈須低歎,“單句成絕,單句成絕矣!”
最後,還得穩定大局者維持秩序,“噓噓位稍後再讚,且再往下聽!”
“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小乙搖頭晃腦念完最後一句,滿懷期待地等著眾人叫好。不成想,下麵的人居然沒了動靜。
隻見他們一個個目眩神馳,像是癡了。
“一首拙作,上不得台麵,讓各位見笑了。”小乙謙虛道。心裡喜得抓狂,寧真兄弟,膩嚎厲害!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讚譽聲像不要錢一樣撲了過來。
“此詞一出,已不讓李杜,更遑論溫韋。論景,論情,論意境,都堪稱一絕。”
“華麗無倫,情真意切。此詞一出,諸詩黯淡。今晚詩詞,當以此詞為冠。”
“嗯嗯,確實以此詞為冠!”眾多人紛紛點頭。
“更妙的是,最後一句,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卻在燈火闌珊處。其實莫說尋人尋物,就是這做學問,不也這般麼?”一個中年文士道。
“問庵兄妙語,令我等茅塞頓開。”
“不不不,我算得甚,是這位詞作大家的才氣委實令人拜服。”中年文士連連擺手。
……
眾人紛紛上前,向小乙行禮,遞上拜帖,都索要原詞,紛紛謄錄。
角落裡的寧真笑眯眯看著場中央的小乙被人眾星捧月,寧真身邊的幾人也都笑而不語。他們心裡可明白得很,這首詞的原作者在這裡呢。
後院閣樓。
鐘芸兒正手執侍女們謄錄回來的《青玉案•除夕》,低聲吟誦,目色迷離,已是沉醉難以自持,尤其最後一句,念了又念,直至潸然淚下:
“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
“難道,我所盼的良人,也在燈火濫觴處?”鐘芸兒念頭一起,看向署名“燕小乙”幾個字。轉頭對侍女道:“這位燕小乙年歲多大?長啥樣?”
“他看上很年輕,雙十左右。長得很好看,眼睛不大,但有兩個小酒窩。笑起來就更好看了。”侍女掩嘴笑道。
“今晚勝出者,就是這位燕公子。阿香,你讓鳴翠宣布結果,把燕公子請過來。”
“是。”小侍女阿香一溜煙跑了出去。
到的二樓露台,附耳告訴翠衫丫鬟。
翠衫丫鬟又拍拍雙手,高聲道:“各位靜一靜,靜一靜,我家姑娘的評判結果已出。今晚的優勝者是……”
其實,《青玉案•除夕》一出,稍懂詩詞者都知道此詞最佳。但是詩詞優劣評判,從來不隻看詩詞本身,家世背景也是很重要滴!
是以,場中幾個貴公子還是有所期盼。
“是……燕小乙燕公子的《青玉案•除夕》。”見吊足了胃口,翠衫丫鬟才高聲道。
下麵有一大片人轟然叫好。
寧真也咧著嘴使勁鼓掌,心想這女的天生司儀的料。
寧真身邊那幾人也和寧真一起鼓掌,笑著低聲祝賀。
就在這時,一男一女兩道聲音分彆從場中和角門處傳了過來:
“不行!”
“等等!”
寧真凝目一看,喊不行的是角門站著的張老鴇,喊“等等”的卻是國子祭酒家的張公子。
張老鴇大步走入場中,指著小乙道:“各位,這燕小乙我認識,乃是平康坊的不良人。到處混吃混喝,此等身份,又如何配沾我家芸兒的香澤?各位說是不是?”
張公子的仆從好友,劉文遠的仆從好友紛紛附和。
剛才還稱讚青玉案詞好的諸人麵露不忿之色,但都惹不起貴公子,沒有吭氣。
小乙的眼睛緊緊盯著張老鴇,嘴唇緊抿,臉色鐵青。
“說什麼?說什麼?”
這時,場中又擠進一個黑衣青年,麵目青稚,一臉誇張,顯得和年齡極不相稱的油膩表情。
正是寧真。
隻見他大步走到小乙麵前,捉住他的手臂,指著張老鴇嗬斥道:“你個老鴇子懂個屁,我們小乙哥英俊瀟灑,詩才蓋世,做不良人也就是暫時進修打磨,將來可是考狀元哩。再說了,哪條律法規定不良人就不能作詩詞?有沒有?大家夥?”
“沒有!”
憋了口氣的秉公群眾大聲道。
還有的說,“莫說不良人,就算罪囚,也做得詩詞。許多絕句都是在人生低落期有感而發。”
眾人紛紛道是啊是啊。
寧真一看這麼多人支持自己,底氣更足,麵向張老鴇森然道:“還是說,你蔑視我不良人?我不良人乃大唐正規辦案機構,隸屬刑部和大理寺,為國儘忠,為民儘責,你一個區區老鴇子,敢蔑視官家,該當何罪?”
這帽子扣得就有點大了!
張老鴇嚇得後退一步,連連擺手否認,最後又急又臊,“好好好,你們愛咋樣咋樣,我不管了!”
頓頓腳,就要離開。
“你等等!”寧真向張老鴇招招手,“你給我過來。”
“我不管了行不行,你、你還要咋樣?”張老鴇麵現哀求之色,但雙腳還是不由自主地走過來。
“你多次對我小乙哥無禮,現在,你向他道歉。”
“我、我……”張老鴇磕巴道。
她是翠雲樓的總管事,而翠雲樓又是平康坊最大的幾座青樓之一,她平時自恃認識幾個大人物,不怎麼把小乙這種基層小吏放在眼裡,讓他當眾道歉,她還真有點抹不下麵子。
“你不道歉是吧!”寧真瞪眼,轉向眾人,“剛才大家可都看到了,也都聽到了。她說不良人就不配寫詩詞,還說不良人都是些混吃混喝坑蒙拐騙之徒,是不是?”
“是!”
“對!”
“她就是這樣說的!”
……
眾人都是些看熱鬨不怕事兒大的,再加上都看不慣這張老鴇的勢利眼,對於寧真的碰瓷式栽贓都轟然響應。
“那好,到時候諸位給做個見證。”寧真一抱拳。
眾人再度響應。
張老鴇慌了,此等罪名莫說她一個老鴇,便是朝中大員也不想惹一身騷。連忙拉著寧真的衣袖,“好好好,我道歉,我錯了。求小哥你饒過我老婆子吧!”
“是向他,小乙哥!”寧真冷聲指著小乙道。
“小乙哥,我錯了!”張老鴇低聲道。
寧真低聲道:“聲音太低,我聽不見!”
“小乙哥,我錯了。你大人不記小人過,饒過我這個狗眼看人低的老婆子罷!”張老鴇對小乙連連作揖。
“你原諒他麼?”寧真看向小乙,認真問。
小乙看也不看張老鴇,神色複雜地看著寧真,眼眶濕潤,忽然使勁抱了寧真一下,又捶了他一拳。
一切,儘在不言中。
“好了,你下去吧!”寧真向張老鴇揮揮手。
又貌似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人家郎才女貌,關這些閒雜人等什麼事?再說了,樓上這位綠衫姐姐早說了,詩文好壞,評判標準在芸兒姑娘手裡。你說是不是,姐姐?”
說罷,仰頭向樓上翠衫少女問道。
翠衫少年掩口而笑,肩膀一聳一聳,連連點頭。
“你說是不是,這位公子?”
這一句,卻是寧真向張公子發問。
剛才喊“等等”的就是他。
張公子折扇輕搖,冷笑著搖頭,“不是!”
“為何?”寧真表情誇張,一攤手,“難道,你也覺得不良人不配作詩?”
“你莫要拿不良人來嚇我,我又不是沒身家的老鴇子。我也沒有無趣到對各部府衙說三道四,所以你也彆對我使這些無聊伎倆。”
張公子麵色平靜,語氣淡然,“我說的是,今晚芸兒姑娘出題,我等聽得清楚,是讓我等以除夕為題,做詩一首。請問,這位燕小乙做的,是詩否?”
眾人這才想起,剛才翠衫丫鬟所述,確實是要求作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