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那隻叫做青殷的狐,其幻術並非學來的,倒像是天生就能通曉一般,看樣子是不同於尋常的狐妖。
白無相抬起自己的右側手掌,雖然傷痕已經愈合,但還是留下了一道極淺的傷痕。那隻琉璃瓶上在佛寺內歲月久了,沾上了些佛法,便有克鬼辟陰之效了。
但這佛法,對妖類而言,克製並不算大,隻是對陰靈死物天生克製。
白無相也在心中默默記下了元覺寺此名,有高僧的地方還是不去最好。無論打不打得過,總會招惹是非的。
他思慮一番後,便閉上雙眸,陷入了長久的黑暗中。
四方地陰之氣被他吸入,白骨洞裡比骷髏山中還要陰冷三分,絲絲縷縷的白色霧氣自水潭上漂浮而起,使得整座洞府地麵上都漂浮著一層朦朧白霧,仿若仙山洞府。
……
“轟隆隆~”
過了端午時節,天上又下起了絡繹不絕的雨,早晨的天上雲霧彌漫,遠處的山尖兒仿若在雲中的仙山一般。
可黑石寨寨民的心裡卻個個擔憂了起來。
因為夏收快要到了,田裡的稻子都要熟了,這時節是不能連著陰雨天的。
否則,風雨吹倒了成熟的稻穗,也會讓他們的腰彎下去。
寨子裡的三位當家和幾個頗有經驗的務農好手正在商議著。
李義光的眉頭緊皺著,看幾人說著那些細碎的東西,忍不住出聲打斷道:“我看要不然就提前冒雨收了,再怎麼說也是先運回寨子裡存著安心。”
“這樣做會傷鐮的!”一個黑瘦的老漢忙阻止道:“而且,收成也會少許多。今年寨子裡多了三十多口人,每日吃食累積下來,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不然還是再等上半月吧?”一個有些駝背的老漢歎道:“按往年來說,這夏雨也該停了。今年不知為何,比以往的雨都要多了些。”
一旁的趙冷香聽到這裡,眼神一閃,“不錯,想必大哥和二哥也有所發覺了。
我這飛刀練習之時多在雨中,故而我對這幾年山中雨季多有留心。
好像,今年的雨季,自從迎來了無相大人之後,便多了起來。”
此言一出,幾個漢子臉色微變,都不敢接話。
唯有遊均子反應過來,“你是說,無相大人有改動雨水之力?這怎麼可…”
他話說到一半便忍住了,畢竟寨民們不知道無相隻是一隻妖。如若是一隻能改變天地氣象的妖,那絕對稱得上大妖了。
“但,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可能了。”趙冷香並沒有回避這個話題,而是繼續道:“二哥,你是最擅長風水之術的。
我們黑石寨處雲澤山南麓,可比北麓的風雨時令變幻都穩定許多。想來也唯有是這個道理了。”
“你想說什麼?”遊均子歎了聲氣,坐在了椅上。
趙冷香揮手示意幾個老漢退下,隻留下了這屋裡三人。
她身子一沉,便跪在了遊均子身前,把在場的二人都愣住了。
“三妹,你這是做什麼?”李義光驚聲道。
“二哥,我們寨子裡的人都是苦命人。既然當年的事都過去了那麼久,該放下的就放下罷。”趙冷香誠摯的開口道:“我知二哥出身不凡,必有己心之所見。
但,這山寨裡的二三百口人都已經為朝廷,為家國獻過力了。就讓他們,能渡過這餘生吧。”
大堂屋裡安靜的可怕,李義光沒有出聲,他也在猶豫。
遊均子沉默了許久,他知道,二妹是想讓自己去求那無相,把一隻妖當作真正的神明供奉,借此祈求風調雨順,寨民也能安穩餘生。
但他不是無知的山民,他親眼見到過妖魔在眼前肆掠無度,甚至他遊家上下列祖列宗三十餘位先人都死於妖邪之手。
他的肩膀上,還背負著毅王的期許,甚至更往大了說,是這天下啊。
但,眼前跪下的是他相伴渡過了半輩子的結義之妹,哪怕沒有親緣血脈,可早已勝是至親家人。
遊均子心中也十分煎熬,他歎息著將眼前的三妹扶起,“三妹,不是我心冷,不是我放不下捉妖師家族的榮光,而是還有更要緊的事,無相大人哪怕真的是善妖,是山神,可我這最後一位行龍使如何能拜山神野妖?”
趙冷香沉默了片刻,直直的抬起眼,和他對視,語氣肅穆的問道:“比命還重要嗎?
比我們這三百餘人的命還重?
比我們當年死去的同袍他們唯一牽掛的至親還重嗎?
你忘記當年他們死前,你我是如何答應他們遺願的了嗎?”
遊均子聽到這話眼神裡浮現出血色,他深深吸了口氣,壓低了聲音。
“是。”
“那好,我聽二哥的。”趙冷香沒有追問,隻是眼神裡一片平靜,轉身便離開了。
站在原地的李義光嘴巴張了好幾下,可終究說不出來什麼話,最終隻能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二弟,我雖是個粗人,但我也知道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你看三妹,哪怕這樣生氣,她還是信你。大哥也信你,無論你做什麼,我們寨子裡的人都信你。
誰要是不信,那就不是我黑石寨的人!”
遊均子聞言,笑了聲,“大哥放心。”
……
傍晚,這雨仍舊淅淅瀝瀝下個不停,外出的寨民穿著蓑衣從外歸來,個個回到了家裡。
趙大伍的爹娘守在床榻旁已經三天了,他們的眼皮紅腫,目光呆滯,看著床上身體越來越冰冷的孩子,心如刀絞一般。
他娘呆愣著問道:“你說,阿伍若真的醒不來了怎麼辦?”
“呸呸呸,彆說喪氣話。”他爹立馬斥聲道:“阿伍一定能醒過來的!
是我往日對他少了管教,才讓他外跑撞了邪。等阿伍醒來了,我以後就讓他下地裡多乾乾農活,省得這般惹禍了。”
“撲棱棱~”
玄鴉自雨中飛來,落在窗門口,低低叫了一聲,雨中隨後多出了一道朦朧身影站在門口,望著屋裡輕輕吹了口氣。
一道虛弱的魂體飄入了屋裡,落入了躺在床上的肉身中。
趙大伍身子猛然一抖,打了個激靈般的陡然驚坐而起,驚恐的大聲喊道:“鬼!鬼!人皮!人皮!”
他爹他娘被驚了一瞬,卻都喜了起來,紛紛寬慰道:“阿伍,阿伍,彆害怕,阿爹阿娘都在這呢!”
趙大伍見到了眼前熟悉的房舍,才緩緩的會過來神,麵色平息下來。
他娘激動不已的抱著趙大伍,哭聲道:“你這潑皮娃子,可算是醒過來了!”
趙大伍一陣愧疚道:“爹,娘,我……”
“咕~”
他剛想說什麼,卻聽到了什麼,抬頭一看,自家的門口正有一道身影走入雨中,隻是那背影和衣衫像極了當日他和二牛看到的那張人皮,以及其肩膀上的那隻鴉。
那隻鴉恰好回過頭來,一雙泛白的鴉眼和他對視上,如人一般警告意味十足的眼睛讓他身子一顫,忙閉上眼睛,跪地道:“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
雨中,白無相辟水而行,將這兩個孩子的魂魄送回了肉身。
他沒有按照傳說中的神仙那般顯化而出,人前顯聖以傳播信仰。
在不知情的外人眼中,這倆孩子就是生了場病,躺了天便好了。
但隻有親曆這件事的兩個孩子才明白自己到底遇見了什麼。
……
玄色的天雲下,山中一切都如同畫上的墨,山間水墨畫染,風中花豔靈動,夏日在往後的月餘裡將會達到極致,古人稱之為盛夏。
白無相回到了洞中,開始緩慢的修煉。
隨著骷髏山上的地陰之氣恢複,並且持續增長化為霧氣,白無相即便在白日裡也能修行了,但若是太陽日出的時節,還是不行的。
夏日的悶熱,會在雨季裡尤為明顯,偶爾雲中會傳來滾滾的悶雷,在這樣山裡,有無數的飛蟲蚊蟻繁衍生息,遍布山林。
原本骷髏山裡也飛出不少這樣的蚊蟲,但隨著白無相修行吸納地陰之氣時,寒涼的陰氣就會逼得這些蚊蟲四散而開。
隻有一天中的正午時,才會有蚊蟲貪婪骷髏山的屍骨,飛到山邊趴伏在白骨堆裡。
對於這些蚊蟲,白無相也有些無可奈何。畢竟,他總不可能一隻一隻的找出來全都弄死了,他沒有這個閒心。
好在白骨洞裡有寒潭之水,再加上他周身的陰氣死氣,使得白骨洞裡沒有任何生靈敢來靠近。
當然,端午那樣的時節,什麼陰氣死物都沒有用處,。
這一夜,洞中懸掛的玉鈴叮咚作響,傳出歡樂的律動,
白無相好奇的神念外放,嘴角勾笑,這鈴雖然他沒用過,可不代表其不厲害。許是傳承多年的法器,都有了靈性。感應到舊主人的氣息就不一樣了。
他緩緩站起身來,走出洞外,不想再有人族進入自己的白骨洞中。
槐樹林中,風雲變幻,虎嘯鷹鳴,擋住了遊均子。
風聲漸止,虎退成骨,鷹落為翎,白無相出現在了他麵前。
“無相大人!小人冒昧求見!”遊均子躬身禮拜道。
“哦?這是你第一次親自來後山見我吧。”白無相饒有興致的打量了他幾眼,“可有何事?”
“小人敢問一句,山中多雨,可是因大人而致?”遊均子開口問道。
“山中多雨,與我何乾?”白無相笑道:“如若我有這等改變天地氣象的實力,又怎麼會蝸居於此?”
“大人此話可當真?”
“我為何因此而欺騙你?難不成,害怕你殺我了這隻妖嗎?”
“無相大人說笑了,小人絕無此心!也沒有這等實力!”
“有沒有,還是你自己心中清楚。”白無相大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就像你問我這山中多雨,究竟是不是我的手段,也隻有我心中知道。”
“還請大人指點!”遊均子當即拱手誠懇道。
“嗬嗬,這可不能輕易相傳!”白無相轉過身背對著他道:“你們人族有句話說的十分對,有錢方能使鬼推磨。”
“大人想要什麼?”遊均子為難道:“我一介小民,隻怕沒什麼可令大人心動的。”
“嗬嗬,遊兄可莫要小看自己了。”白無相反駁道:“你這一身青雲官氣,如若拜入廟裡,可堪比千百凡民叩拜之效。”
見他沉默不語,白無相又道:“如若你有什麼能助我修行的寶物,也能抵過。”
“大人身為寨神,難道忍心看著寨民們因受餓而死嗎?”遊均子語氣歎道,“懇求大人指點。”
“遊兄,你我契約已成,當日隻說你請我入寨建廟,我出手庇護寨民不受妖魔侵擾。
可這救死扶傷的慈悲事,你覺得妖會做嗎?”白無相笑著走過他耳側,“天下熙熙攘攘,皆為利。”
“在下願取出家中傳下來的一顆封魂珠,望大人出手相助,指點迷津。”遊均子思慮片刻,還是從衣袖中取出了一個極小的木匣,雙手捧著供於身前。
白無相驚訝的回過頭,抬手一指,木匣盒蓋無風自起,露出了躺在裡麵的一顆玄色寶珠。
隻是眼神一掃,他便清楚的感知到,這珠中封印著許多的陰魂死氣。
封魂珠落入了白無相手裡,他笑著道:“不錯,沒想到遊兄竟然真有好東西。
這山中多雨,確實跟我有些牽連。
隻因天地之間,山巒為陽,大河為陰。山中之陽,蘊生萬陰。而我這骷髏山積累成千上萬的骸骨,已經足以改變方圓數十裡之地的地脈,陰脈與陽脈對衝,自然風雨多有變時。
但也隻是這區區二三十裡之地的風雨變動,且還是借助地陰之氣方有這等力量。”
遊均子心中反應過來,看來對方的跟腳多半是陰靈死物,倒像是骷髏成精!
他試探出了這秘密,也隻在心中記著,然後繼續道:“那敢請無相大人出手,能否讓六月下旬的這片稻田不再經受夏雨之害?”
“這個嘛,我要費不少功夫,甚至影像自身修行,才能做到乾擾一地的風雨。
但念在你獻上此珠的份,我會出手讓你們能有個好收成。”白無相握著手中的封魂珠,麵上帶著笑意答話,好似極容易被說動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