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高侍郎回了平興縣,九月底,平興縣的錢縣令便被調走。
周榮與錢縣令關係匪淺,自是要去送送。
回來後,周榮就將陳硯喊進家裡,與周既白一同跟著劉先生上課。
陳硯一個成年人,並不想打擊周既白的自信,可周既白時時都想壓他一頭。
比如劉先生布置背十句,周既白必要多背一句;若劉先生布置寫五張大字,他必要寫六張。
每每到了此時,劉先生必要讚賞他勤勉刻苦,轉頭就對陳硯道:“你為何不能學學既白,反倒要如此怠惰?”
正常完成劉先生布置課業的陳硯:“……”
這麼卷是吧?
那就彆怪他欺負小孩了。
周既白背十一句?
那他就背十二句
不僅背,他還默寫,不僅加深記憶,還能練字。
當陳硯連著默寫出十二句,並一字不差時,周既白懵了,那一整日都是渾渾噩噩。
不過周既白並不服,第二日也背了十二句,雖斷句不夠準確,隻要劉先生稍加撥正也就是了。
於六歲小童而言,《論語》晦澀拗口,想要背下來是極難的,以至於他們的動靜將周榮都驚動了。
陳硯的晚飯是在周家吃的,周既白匆匆吃完就回了屋。
周榮歎口氣:“臭小子放既白一條生路吧,他已經連著好幾夜隻睡兩個時辰了。劉先生最近也有些精力不濟,想與我請辭,被我好不容易留住了。”
其實一開始見他們如此刻苦,劉先生是極高興的。
可沒過兩日,劉先生便發覺自己熬不住了。
學生既已背完,又能默寫,總要粗淺地講講經義。
六歲的稚童每日學幾句,知曉如何誦讀,再默寫出來,練練字,一日也就過去了。
可如今,劉先生每日要領讀十幾句,再講經義,是嘴巴也乾了喉嚨也痛了。
一到晚上,他就後悔當初要誇周既白那兩句。
要不是想讓周舉人點撥他幾句,他早走了。
陳硯如實道:“他定要與我比,我若是輸給他會很沒臉麵。”
彆的穿越者都造反建國了,總不能讓他這個穿越者輸給一個六歲孩童吧?
他倒也沒想給穿越者爭什麼臉麵,也不能太拉胯了。
周榮卻是想到周硯的天資,以為是天之驕子的驕傲,心中頗為讚同,不過嘴裡還道:“每日背十二三句也就罷了,若有空閒就多練字,莫要讓既白知曉也就是了。”
讀書一途本就需下苦功,容不得半分懈怠。
周榮並不願壓製陳硯,這也是顧全兩人的折中之法。
周既白的天資好,陳硯並不想毀了他。
他有個想法——將論語畫出來。
多少幼童初讀《論語》能懂其中含義?靠的隻是死記硬背。
不懂其中含義,背下來難,忘記卻很容易。
村裡各個私塾多是童生或秀才開設,為的隻是賺些銀錢繼續讀書考科舉,又能有多少心思花在學生身上。
自陳硯來周家上課,陳得壽便日日接送。
田野間草木早已枯黃,殘葉飄飄落下,偶有調皮的或落在行人肩膀,或落在行人頭上,行人再輕輕一拂,讓其歸根。
周家灣離陳家灣有些遠,陳硯個頭小,走起來便更慢。
陳得壽邊走邊領著他背書。
陳得壽雖已經十來年沒碰過書本,《論語》卻能一字不差背下來,就在路上教陳硯背。
陳硯記性極好,隻要跟讀兩遍也就記住了。
到家時,他已將明日該學的背完。
一進院子,就見鄒氏端著碗香味濃鬱的雞湯走出來,瞧見他們,竟還打了聲招呼:“阿硯回來了?”
這可真是破天荒了。
鄒氏今兒個竟還主動打招呼。
因著分家,大房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哪怕共用一個廚房,也總是冷著臉。
陳硯倒是好奇:“大娘是有什麼好事嗎?”
鄒氏早等著他問了,此時迫不及待道:“你青闈哥要去高氏族學讀書了,我特意燉隻雞給他補補身子。”
陳得福從屋內走出,雙手背在身後,一副老學究的模樣:“三弟,不是做大哥的說你,人要向前看,彆老盯著腳後跟。”
“高氏族學不是開春才收學生嗎?怎的青闈這會兒進去了?”
陳得福走近了些,壓低聲音道:“旁人自是去不了,可我跟那高家的管事關係好,雖不能親拜高侍郎為師,入族學還是能辦到的。”
目光瞥向陳硯:“若想將阿硯送進去,說聲便是,你我兄弟,能幫一把我也是願意的。”
陳得壽頗為心動。
阿硯在周家讀書總不是個事,他原本是想開春送阿硯去考,可阿硯年紀尚小,也才剛學《論語》,能不能考過誰也說不準。
要是能花些錢……
陳得壽回屋就找柳氏商量。
“十兩銀子雖多,卻能給阿硯謀個好前程,也是值得的。”
陳得壽心頭火熱。
那可是高氏族學。
當年他讀書時,每每瞧見高氏族學的學生,便會仰慕幾分。
陳老爺子送陳得壽去考過,雖未中,可也見識了一番裡頭的夫子們的光景,實在難忘。
柳氏顧慮多了些:“加上阿硯掙的,咱手頭也不過十五兩,交十兩出去,剩下五兩交束脩,買筆墨紙硯怕是都不夠,這往後該怎麼辦?”
就這還是因著有周老爺送的書,不用再另買,否則連筆墨紙張都買不起。
自分家後,柳氏和陳得壽怕影響他讀書,就讓他住進了寬敞的青磚大瓦房,往常這個時候,陳硯會先在屋外的青石板上練會兒字,再回到自己屋子,或寫大字,或背書,或畫畫。
今兒硬賴在他爹娘住的土胚房裡,這會兒出聲:“爹娘,那高氏族學已經不是好去處了。”
他將高侍郎失了聖心的事說了。
“若是以往,高氏族學風頭正盛,莫說十兩銀子,便是出一百兩,也要等到年後開春時才能進。”
高氏族學如此行事,怕是高氏一族離沒落已不遠了。
陳得壽道:“高家除了高侍郎,還有好幾位在朝官員,這門楣還是高的。”
陳硯此刻無比慶幸他爹沒進官場,實在太過純良。
“高侍郎就是高家的天,底下那些不過是在他的庇護下方才能將官當得安穩。如今高侍郎倒了,那些官員的位子就會被盯上,他們隻會漸漸被排擠出去。”
陳得壽和柳氏怔愣住。
這些離他們太遠,根本想不到。
陳得壽訥訥道:“那……高家就這麼敗了?”
會不會敗,要看高侍郎所在派係保不保,對方派係出手是否狠辣。
所以陳硯的答複是:“我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