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闈哥是由大伯送去高氏族學,若要怪,也該怪大伯自己。”
陳得福回頭,就見陳硯正站在門外,神情平靜。
陳得福強行壓著怒火:“人往高處走又哪裡有錯?”
他為了兒子的學業跑前跑後,甚至將家底子都掏空了,換得如此下場,叫他怎麼能接受。
“我爹一次次阻攔你不要將青闈哥推入火坑,你認為我爹是見不得你們好,這不是固執己見又是什麼?”
陳硯稚嫩的雙眼盯上陳得福:“都鬨到分家了,也未攔住大伯,還不是大伯害了青闈哥嗎?若我是大伯,該儘全力想法子將陳青闈退出高氏族學,免得越陷越深,耽誤終生。”
陳得福身形晃了下,臉上已是毫無血色。
柳氏幾步走來,將他護在身後,又道:“我們當家的就是個莊稼漢,沒大伯的本事大,今天找這個關係,明天找那個關係,但我們也知道講道理。咱們分家各過各的,大伯你沒將日子過好,怪不到弟弟身上。”
以前柳氏在大房麵前多番忍讓,分家之後她自己當家做主,日子越過越有滋味,再等陳得福上門,她就氣不過。
憑什麼這麼欺負人?
陳得福大受打擊,邁著腿轉身離開,身後傳來陳得壽的聲音:“大哥瞧不起我,聽不進我說的話,青闈到底是我侄子,我還是再勸一句,聽阿硯的,早些脫離高氏族學。”
等陳得福走出去,柳氏就去收拾屋子,因氣不過,臉色很難看。
被念叨的陳得壽將陳硯帶到院子裡才鬆口氣,這才問:“高氏族學真不能讀了?”
“或許可以讀,不過我們是農戶,遇到麻煩該躲得遠遠的,不然會被碾成灰。”
若之前陳硯隻是猜測,從縣試就能看出來,必定有一方勢力要將高氏的根須都砍斷。
高氏族學是高氏的根,隻要有其在,不僅能培養高氏的子弟,還能將許多有資質的人往朝廷送,這些人構成了高氏對朝堂的影響。
如今竟從縣試就不讓高氏的人過,哪裡還有貧寒學子願意入高氏族學?
從高氏族學大肆招生就可看出高氏不會坐以待斃,必定要和對方鬥一鬥。
神仙打架百姓遭殃,躲得遠遠的方能保全自己。
陳得壽沉默片刻,大手撫著陳硯的頭:“家裡賺錢的事不用你,阿硯你專心讀書。”
當年他即便一直讀書,怕是也入不了官場。
他的兒子或許是在周舉人身邊耳濡目染,看的比他遠,想的比他深,周歲還不到七歲,竟就能趨利避害,比他強了太多太多。
陳硯抬眸:“爹賺錢沒我多。”
陳得壽氣笑了:“你莫要以為你爹隻會種地,等春耕完了,爹就去碼頭扛包,一天可賺三十個大錢。”
“我上個月的畫賣了十兩。”陳硯道。
陳得壽:“……下次給爹留點臉麵。”
不然顯得他這個爹很沒用。
陳硯:“哦。”
他並非想打擊他爹,隻是光靠他爹扛包是供不起他讀書的。
陳硯這一世的記性極好,讀幾遍就能將內容記住,四書已被他背完了,周舉人的集注他也看完了。
接下來他該學製義了。
此前他賣畫所得的錢柳氏並沒有收,他轉手就買了好幾本類似《四書集注》這樣的工具書。
加上前世的積累,以及找周舉人解惑,他能全部理解四書墨義。
可製義就不能隻靠在周舉人這兒蹭了。
他需要找位先生教導他如何寫時文。
後世總批判科舉如何將古板腐朽,仿佛有才學之人被這等製度給耽擱了。
實際來了這與大明科舉製度相似的大梁,陳硯才知科舉如何艱難。
他能靠勤奮將四書背得滾瓜爛熟,輪到寫時文時必要先生領進門。
大房有一點並沒有錯,那就是努力讓陳青闈接觸更好的夫子。
以前高氏族學的夫子要比其他學院的夫子強,教出來的學生在科考上比其他學院的學生走得順遂。
如《紅樓夢》中,林黛玉雖不能入仕,請的先生也能是賈雨村這等進士。
而農家子能接觸的多是秀才。
秀才又如何能與進士比做文章,比對經義的理解?
寒門難出貴子,也就是因此而來。
陳硯認識的人裡,最有學問,最有前途的就是周舉人,啟蒙等都是跟著周舉人。
他們除了那個拜師禮外,已是師徒,隻是周舉人實在忙碌,每十天才可給陳硯解惑一天,光靠周舉人的教導是不夠的。
陳硯如今對功名越發急迫。
他勸過好幾回讓周舉人離開高氏族學,可周舉人不願意。
周舉人受恩於高氏,必不能在高氏危急之時離去。
若能在高氏徹底倒下前,他就能有功名傍身,到時候還能去撈周舉人。
陳硯正盤算著找孟永長打聽一番,看去哪家書院合適,周舉人卻已為他找好了夫子,且親自用自己的馬車來接人。
“你們切記在楊夫子麵前要講規矩,莫要耍滑。須知做學問前,先要學做人。”
周舉人極鄭重地囑咐陳硯和周既白二人。
陳硯和周既白俱都答應。
周舉人這才將楊夫子的來曆說起來。
楊夫子當年乃是平興縣有名的神童,三歲熟讀四書,五歲可做文章,十二歲中秀才,十五歲中舉,可謂前途無量。
舉子們若有心考會試,會四處遊學,以此來了解各地民情,當地政策等。
楊夫子在遊學時遇上鄉紳強占民田,憤而上告,幫那農戶討回良田,卻也得罪了當地鄉紳。
還未離開當地,他的右手五根手指儘數被砍。
大梁朝規定,殘缺之人不可參加科舉。
楊夫子的科考之路隨著他的手指一同被砍斷。
此後就去了大戶家中當先生,如今年紀大了,回老家安享晚年。
周舉人因此前受過楊夫子的指點,二人頗有淵源,親自上門拜訪後,方才有了今日將兩個孩子送去與楊夫子相見的機會。
見周既白麵上雖緊張,目光卻噙著喜意,周舉人微不可察地點了頭。
再將目光移到陳硯臉上,就見他神情如常,就問:“不願拜師楊夫子?”
麵對周舉人,陳硯並不隱瞞:“拜師於我而言太早了。”
若要拜師也該在他有個秀才功名之後,如此方才有機會尋得名師。
正所謂大樹底下好乘涼,到時候他就算躺平也沒人敢欺負。
周舉人知道他心裡的想法並不惱怒,而是緩緩道:“以你的才智,往後必能入官場,若你早早站隊,將來依附之人一旦倒台,你必會受到牽連。我深受其苦,不能脫身,隻能護著你們不要走我的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