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廁號,就是在茅房旁的考棚,是整個考場最差的考棚。
考生們最怕分到的就是廁號,凡是坐廁號者,多半應試不中。
試想,答題時被陣陣惡臭熏著,哪裡還能靜心答題,就是熏也給熏暈了。
能分到廁號,要麼是倒黴,要麼就是有人整他。
臨近開考,陳硯不能多想,捂著口鼻將已經上了年頭的桌椅擦乾淨,用鎮紙將考卷鋪好。
本想入定,讓自己聞不到這臭味,奈何心性修煉不到家,做不到無視外物。
陳硯乾脆把包著餅子的那塊布拿出來遮住口鼻,這樣才好受些。
隻能速戰速決了。
縣試一共考五場,一日考一場,天亮開考,夕陽西下結束,以不續燭為準。
天色亮起後,雲板響起,考場肅靜,第一場縣試正式開始。
衙役舉著考題從各個考棚經過。
經過陳硯考棚時,那衙役的眉頭緊皺,險些去捂口鼻,等反應過來,乾脆屏住呼吸,隻是看向陳硯的目光多了些同情。
等陳硯抄下題目,衙役幾乎是落荒而逃。
陳硯往硯台上倒了清水,拿起墨錠慢慢研磨,目光卻落在剛剛抄下的題目上。
“學而不思則罔。”
出自《論語·為政》中的一句,直接從四書中選一句當題目被稱為小題,也可算簡單了。
科舉經過這麼多年,這等小題多半隻會在縣試出現了。
很快,衙役舉著第二道考題過來。
第二題乃是五經題。
大梁與前朝規製相同,士子都是從五經中擇一本經研讀,其他四經隻用精讀也就行了。
科考時,根據自己本經選擇一題來答。
第三題是五言八韻試帖詩。
科考不考詩歌,卻考試帖詩。
不過試帖詩的要求並不高,隻要押韻、對仗工整、遵守平仄格律,有一定文采和意境即可。
這些規則對陳硯來說恰恰是一道道公式,比詩歌那漫無目的隨心而發要簡單太多。
楊夫子隻在年前對陳硯進行了一個月的試帖詩特訓,陳硯就能寫得像模像樣。
三道題目都抄寫下來後,考場除了巡視的衙役外,再無人走動。
隔壁考棚已經傳來衣服摩挲紙張的聲音,顯然已經急切地在答題。
陳硯並未直接提筆,而是盯著題目思索起來。
“學而不思則惘”意為隻是讀書,卻不思考,就會茫然迷惑。
作為縣試的題目,就說明縣尊大人有勸學之心。
科考也是政績考核之一,此前平興縣剛出了“科舉舞弊案”,前任縣尊被抓,此地科考必然被許多人盯著,若接任者能一改本縣科考風氣,多出幾個有功名者,政績考核怕是能得個大大的優,到時前程可謂一片功名。
看來如今這位縣尊大人還是頗有上進心。
陳硯思索片刻,已經得出結論。
既然縣尊大人要勸學,那他就好好論述讀書,把讀書思考的重要性給拔高拔高再拔高。
陳硯提筆,在草紙上寫下破題:“惟學而不求諸心,則昏而無得於己。”
破題後,一篇八股文的基調就定下了。
陳硯繼續寫承題:蓋學貴乎思也,不然,寧能免夫罔之失哉?昔聖人言此之意謂。
接下來,隻要自圓其說也就是了。
每日的筆耕不輟讓陳硯的文章做得極快,他幾乎是一口氣寫完整篇文章。
寫完後將墨吹乾就放到一旁,再看第二題。
第二道題取自《春秋》,“齊師伐我”。
齊師伐誰?
《春秋》是魯國官修史書,是以魯國的視角記事,故稱為“我”。
為何伐?魯國如何應對?有何警示?
陳硯將題目解析出幾個問題後,再整合一番,文章大致也就出來了。
他打下腹稿後,提筆在紙上順勢寫下。
縣試考生多,答卷也眾多,縣尊大人根本不可能全部看完,因此縣試著重第一場第一題,即四書題。
考生們多半會將精力放在第一道題上,將文章精雕細琢,至於第二篇五經題隻要語句通順,字數湊夠即可,反正縣尊大人也不會看。
陳硯並不允許自己在此偷懶。
縣試雖不重五經題,後麵的府試、院試乃至鄉試呢,也能不重嗎?
隻要落筆,他必定全力以赴。
第二篇寫完,他有些疲倦,看看時辰,已經接近午時,有考生拿出自己帶的吃食來吃。
陳硯看了眼考籃裡的餅子,手已經伸出去,鼻尖縈繞的惡臭讓得他毫無胃口,又將手收了回來。
剛剛專心寫文章,反倒沒感覺,這會兒放鬆下來,那惡臭讓他恨不得把早上吃的都給吐出來。
陳硯不餓了,人也精神了,當即又拿起第一篇文章進行修改,酌情增字減詞。
等修改完,又讀了兩遍,確認無誤方才謄寫到程文紙上。
等做完試帖詩,才修改第二篇五經題的文章,謄寫完後,才來看試帖詩。
陳硯對自己的試帖詩頗為嫌棄,奈何這已經是他目前最巔峰能力,隻能忍著。
正所謂尺有所長寸有所短,他要接受自己的短板。
如此寬慰自己一番,再看自己寫的試帖詩,又覺得好像還不錯,當即又興致勃勃謄抄下來。
看了眼天色,午時剛過。
經過太陽一曬,茅房裡的味道越發濃鬱,陳硯再也忍不了,起身將試卷交上去。
負責收卷的是縣學的學官,見陳硯來交卷,下意識看了漏刻,竟才剛到未時。
曆年縣試的考生為了博個彩頭,提前交卷的也不少,可這般早的還是頭一遭。
學官心裡泛起嘀咕,掃了考卷上的名字籍貫等,見沒問題就讓衙役領著陳硯去龍門等著。
考場規矩,要湊夠十個人才能出去,陳硯隻能站在太陽底下等著,期盼有人快快交卷。
肚子“咕嚕嚕”抗議,陳硯目光落在考籃上那個餅子上。
柳氏昨日在家煎的餅子,為了不讓他餓著,特意用的白麵,放了不少油將兩麵煎得金黃。
可陳硯一看到餅子就仿佛還能聞到那陣陣惡臭,寧願餓肚子也不願意吃這餅子。
這一等,半個時辰就過去了,陳硯餓得兩眼冒金星,正想是不是不顧斯文坐在地上等時,終於有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