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縣令心裡暗罵高家多事。
高修遠那案首怎麼來的,高家人難道不知嗎,竟還在榜下得意,等著被人抓錯處呐?
剛剛衙役已經衝進去給套縣令稟告了原委,自是知道此事的起因,當即目光在人群中掃視一圈,朗聲道:“本官一向公正廉明,你們的答卷本官一一看過,確有些好的被落了卷。然平興縣縣試可中者隻能有五十人,榜上之人文章寫得比你們更好,若是不服,本官就將他們的答卷儘數貼出來,你們自行比對!”
這些士子無非就是懷疑高修遠,那就將考卷貼出來。
怕隻貼高修遠的文章而得罪高家?
那就全貼出來,這樣高家就沒話說,士子們也鬨不起來。
士子們怒氣消了大半,等陶縣令將文章都貼出來,眾人便圍著去看那五十篇文章,團案反倒沒人看。
周既白輕易就看到自己在團案上,排名32,比陳硯還高。
周既白高興之餘又耿耿於懷。
陳硯的才學分明在他之上,文章也比他寫得更好,為何排名反倒在他之後?
陳硯道:“能中就不錯了,何必還管排名。”
怕不是陶縣令玩平衡術才讓他榜上有名。
高修遠嘲諷他時,那位高二公子仿佛篤定了他不會中,怕不是這位高二公子在背後做了點什麼。
看來他那個惡臭的廁號跟高家脫不了關係。
正因為猜到這一層,他才選擇當眾跟高家撕破臉,讓高家投鼠忌器,往後不僅不能明麵上對他動手,還要祈禱他平平安安,千萬彆出事,否則就是他們高家乾的。
對高家來說,弄死他跟碾死一隻螞蟻沒區彆。
可弄死了他,高家就相當於送給政敵一個扳倒自己的把柄。
高家哪裡會願意做這麼賠本的買賣。
所以今天吃的虧,高家隻能咽下去。
至於以後如何,那就不是現在的他能預料到的。
他要做的,隻能是竭儘全力往上爬,爬得越高,高家越不容易對他動手。
陳硯心裡不由升起一股急迫感,恨不能立刻回家讀幾本書。
牛車離開縣城,跑在鄉野間,春風襲來,因高家而產生的那點不快儘數消散,留下的就隻有中了縣試的喜悅。
陳得壽努力掐著自己的大腿,才不讓自己笑出聲。
他們老陳家三代努力讀書,在科舉一途始終顆粒無收。
可是今天,他的兒子中了縣試!
九歲就中了縣試!
祖墳終於又冒青煙了。
這麼高興的事,他該大笑三聲,可陳青闈沒中,陳得福的臉都綠了,陳得壽隻能極力抑製自己的情緒。
他努力回想從小到大各種傷心事,想到得知既白不是他兒子時的無措不舍,然後又想到親兒子和養了六年的兒子都中了縣試,嘴角就再也壓不住往上翹。
將周既白送回周家後,他們牛車徑直回了陳家灣。
一進村裡,就有不少人圍了上來。
“中了?”
陳得壽:“中了。”
村裡人本是隨口一問,沒想到竟然真的中了,一時大家都呼喚起來:“中了!老陳家的孫子中了!”
恰好六叔公扛著鋤頭從地裡回來,聽到呼喊聲,急忙擠進人群,欣喜地拍著陳青闈的肩膀:“我早就知道青闈你是個聰明的,真就中了縣試了?你爺爺在底下可算能安心了!好,好啊!”
陳青闈羞愧地扭頭去看陳得福,就見陳得福的臉色已經由綠轉黑,一口牙咬得“咯咯”響。
六叔公興奮之餘,沒留意到陳得福等人臉色不對,又見陳青闈臉上毫無得意之色,當即更高興了些:“都中了縣試,還這麼鎮定,不愧是讀書人,肯定能再中府試,成咱們村唯一的童生!”
陳得福的臉更黑了,隻覺得六叔公是故意來惡心人的,連帶著對六叔公生出滿腔的怨氣來。
圍在一旁的村裡人看不下去,提醒道:“青闈沒中,是阿硯中了縣試。”
六叔公笑容一凝,目光驚疑不定地從陳青闈身上轉到陳硯身上。
“怎麼會?”
青闈讀了十幾年的書,先生們也一直誇他聰慧,這個陳硯才多大,還沒去正經的書院讀過書,怎麼會是陳硯中了,而陳青闈沒中?
“阿硯雖是第五十名,還是中了。”
陳得壽語氣裡是藏不住的驕傲。
六叔公眼珠子定住,好一會兒才囫圇著動了下,臉上的笑越發複雜起來:“中了好啊,兄弟倆誰中了都好,都是老大哥的孫子。”
隻是那語氣很悵然若失。
陳硯對六叔公正色道:“六叔公放心,我定會認真去考府試。”
六叔公笑得越發勉強,隻點著頭說“好”,魂卻不知飄到哪兒去了。
陳得福再也忍不了,跳下牛車就怒氣衝衝往家走。
陳青闈趕忙跳下來,低著頭跟在他身後。
陳硯側過頭,對陳得福的背影喊道:“大伯你不坐牛車了?”
陳得福回頭,眼神跟要吃了陳硯一般:“老子自己走回去!”
說完,轉身大跨步離開,腳重重踩在地上,恨不得把地麵踩出大洞。
陳硯終於出了口惡氣,心情大為暢快。
……
縣衙。
“把讀書人惹急了,他們是要鬨事的。既然他們想看文章,咱們貼給他們看也就是了。正所謂文無第一,他們就算覺得自己文章比中了縣試的士子們文章好,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陶縣令說得口乾舌燥,喝完整碗茶,又將茶葉吐出來,這才繼續道:“反倒是藏著掖著才更讓他們疑心。”
二公子用蓋子一下下刮著茶碗:“陶大人很看重陳硯?”
他分明已經打過招呼,這陶縣令竟還將陳硯取中,究竟是想為陳硯出頭,還是以此來反抗高家。
陶縣令眸光微閃,笑容更帶了些討好:“陳硯自是不能跟七公子比,可他文章銳意進取,當得上一句神童,若不取,往後他才名傳頌之日,就是我等名聲儘毀之時。”
案首給高修遠,已是他陶都對高家滿滿的誠意了。
他陶都再敬重高家,也要為自己準備好退路。
陶縣令是同進士出身,又沒背景,為官多年,始終是縣令。
混跡官場多年,他練成了一手左右逢源的本領。
高家不能得罪,卻也不能因此讓自己落下把柄。
二公子雙眼微眯:“平興縣不過一偏遠縣城,縱有才名也傳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