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其他人紛紛驚詫地看向王知府。
眾人皆知王知府乃是內斂之人,極少有如此欣喜之時,當即就有人笑著問道:“是何文章能讓大人如此欣喜?”
王知府將文章遞過去,笑道:“你們且都看看。”
府試雖是王知府一人主考,可諸如師爺之類都會在一旁協助,如趙通判等也會來幫忙閱卷。
以往的知府多是先讓手下官員選出上百份好些的文章,自己再斟酌著從中選出五十份。
待到王知府主持府試,雖還讓其他人一同閱卷,卻要自己將每一份都看一遍,以防因給手下那些官員遞字條的太多,將真正有才之士埋沒了。
一位師爺看完此文後,笑道:“此答卷條理分明,環環相扣,實在不可多得。
另外一人也道:“此子文風純樸,隱隱有了大家風範。”
趙通判對這些同僚頗為不恥。
府試雖比縣試要難些,也隻是小三科,連童生都不是,怎麼寫出能人人稱讚的驚才絕豔的文章?
等文章落入他的手裡,趙通判便明白了。
此文的文風與王知府簡直如出一轍,就連不少觀點也是王知府所秉承的,這些人誇此文,不過是在拍王申的馬屁。
不過此文也著實寫得不錯,辭藻雖不華麗,卻於質樸中多了一絲清新之感,非人生閱曆豐富者不能寫。
“趙通判以為此文如何?”
王知府的聲音從主座傳來。
今晚已因要留下高修遠與王申起了衝突,如今他是萬萬不好在得罪上峰。
再者,二公子隻讓高修遠中府試,再讓陳硯落榜,至於案首是誰,並不在意。
想通此中關節,趙通判恭敬道:“下官以為此文章實在難得,該當案首。”
雖隻考了第一場,然府試最重要的就是第一場。
一旦第一場的文章做好了,就算提前點為案首也不是沒有發生過,趙通判不過是迎合王知府的心意賣個好。
哪知王知府並未順勢接下,反道:“還有兩場未考,如今便點案首,還是太早了。”
其他人也紛紛道:“可見趙通判對此文的喜愛,竟已迫不及待要點為案首了。”
“趙通判也是性情中人呐。”
趙通判臉上笑著,心裡卻已經在罵娘。
他不過是迎合王申,如今倒成了他心急,這王申簡直就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心裡再不滿,也隻能與大家一同笑著揭過。
王知府道:“看看究竟是何人能如此得趙通判賞識。”
等卷麵名字漏出來,看到“陳硯”二字時,趙通判眼前一黑,險些一頭栽倒。
王知府又是“咦”一聲,“又是隻有九歲?”
再對比周既白的文章,王知府感慨:“九歲便可將文章寫得如此老辣,實乃神童!”
旁邊一位師爺笑道:“大人,此子正是平興縣有名的陳神童,如今在東陽也是赫赫有名。”
王知府有了興致,再一追問,就知周既白對高家說的那番話,還有和寧餘縣那些士子的衝突。
隻是聽到這兒,王知府內心升騰起的火被一盆涼水給撲滅了。
自己任上出了神童,那可是大大的給他長臉麵。
若是一路中秀才中舉,也是他的一份大功績。
按理來說,他是要點為案首的。
如今他跟高家對上了,若真點了他,豈不是與高家作對?
難得出一個神童,要是不點他,實在糟蹋了一個神童。
王知府心中掙紮片刻,目光就落在了趙通判身上。
他臉上就帶了笑意:“趙通判果然好眼光,竟發掘了一名神童。”
趙通判的胸口仿佛一直被人吹氣,脹得生疼。
知府這是要讓他當替罪羊。
他怎能坐以待斃?
趙通判當即道:“此子文章雖寫得好,然年紀實在小,若點為案首,怕是往後要恃才傲物,實在不利於他,不如將他黜落,磨一磨他的性子,往後方才能成朝廷棟梁。”
他是絕不會為了一點臉麵得罪高家。
王知府感慨:“還是趙通判有愛才之心,竟已經想到要將其培養成棟梁了。隻是趙通判未想過,他乃是農家子,家中供其讀書實屬不易,若將他黜落,若是他家中以為他沒什麼資質,不供他讀書了,豈不是我等有怠朝廷,有怠君父?”
趙通判臉色大變,哪裡敢接此話。
其他人紛紛附和:“如此神童萬萬不可埋沒。”
“要磨性子也該讓其成了童生,給了家人念想後方可。”
趙通判已是氣極,卻也知道形勢已不由他。
他隻得迂回,道:“眾位所言甚是,隻是此時才第一場,若是直接點他實在為時過早。”
此話是王知府所說,其他人自是不好反駁,此事也就定了下來。
趙通判鬆了口氣的同時,已下定決心,第二場必要攔住陳硯。
第二場一入貢院,陳硯就發覺不少衙役盯著他。
等他坐進號舍,就見兩名衙役壓刀一左一右守在他號舍門口,盯著他的目光如刀。仿佛他不是士子,而是什麼犯人。
四周更是有不少衙役來回走動,腳步聲極重,將一排考生攪得心緒不寧。
更有心態不好的,腦子一片空白,完全無法答題。
陳硯不緊不慢地往硯台倒了清水,拿出墨錠,當著眾衙役的麵不緊不慢地磨起來。
好歹他頭頂還有一半瓦能遮日,這些衙役頂著太陽站在外麵,屬實可憐。
這般想著,答題時越發從容。
外麵守著的兩名衙役互相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出詫異。
旁邊的考生已經愁眉不展,頻頻望向他們,這陳硯竟然還能自若答題!
他們便瞄準了陳硯的程文紙。
府試文章等均許謄寫在程文紙上,方才能交上去。
每場程文紙都隻有三張,對應三道考題,若是損壞了,或寫了錯字之類,府試必被黜落。
因此,考生們會先在府試發的草紙上寫文章刪改,再謄寫到程文紙上。
若能將程文紙染濕……
衙役的目光落在硯台上,那裡有陳硯剛磨好的墨……
正思索間,就見陳硯將程文紙卷起來,掛在號舍門口。
兩名衙役:“……”
考生通常都是將考卷謄抄結束,怕染壞方才會掛在號舍門口,而陳硯竟將空白的掛上去,他們還如何“不小心”讓其潑墨染臟?
總不能拿著佩刀去砍吧?
敢擾亂科考,那就是他們不想要自己的人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