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硯心頭一凜。
這位府台大人實在敏銳,難怪能乾實事。
陳硯雖鑽研了王知府許久,實際並未見過王知府。
大梁朝四品以上官員著緋色官服,眼前坐鎮貢院,又是緋色官服,隻有身為主考官的府台大人。
正所謂文章如人,陳硯看過王知府的文章,推斷王知府可稱得上一名清官,更是位明察秋毫的好官。
在他麵前遮掩隻會讓他起疑心。
陳硯當即下定決心,道:“學生如此行事實屬無奈。”
“你且說說,有何無奈。”
陳硯便大致將自己在府試中遇到的事樁樁件件說了,末了方才道:“好在這幾日未下雨,春雨一旦下下來,便是陰雨綿綿不停歇,學生頭頂隻一半的瓦,必保不住考卷。”
王知府雖還是一貫的平靜如水,眼底卻藏了怒氣。
每每府試前,貢院就要進行一番修繕,以確保府試能安然舉行。
可陳硯說他的頭頂隻有一半瓦。
此事就複雜了。
若是修繕之人並未修繕,而是光拿了銀子,那就是貪墨;若是修繕之後被人為掀了瓦,那就是妨礙科考。
無論哪一個都是大案。
王知府沉靜片刻,方才道:“你如此大鬨考場,就不怕本官治你的罪?”
陳硯當即朗聲道:“府台大人自上任以來,所做皆是為改善民生,可見您是清官,是好官,必是明察秋毫,為民做主。”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他先把高帽子給這位府台大人戴上再說。
更何況今天的事若不鬨大,他便衝不破高家為他織的網。
在考場上發作實在是一步險棋,可他也隻有這個機會見到王知府。
陳硯又道:“學生文章已經作完,懇請府台大人允學生提早交卷。”
王知府被氣笑了。
丟這麼一個燙手山芋給他,此子竟還妄想提早交卷跑路。
“程文紙已被毀,你如何交卷?”
陳硯朗聲道:“學生已在草紙上寫好,懇請府台大人格外給學生程文紙謄寫。”
王知府:“……”
這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還是厚顏無恥?
王知府露出陰惻惻的笑容:“你既如此有信心,便默寫出來。”
想照著草紙謄抄?
那太便宜此子了。
他本想看陳硯錯愕或憤憤不平,誰知陳硯大喜叩首:“多謝府台大人開恩,大人實乃青天大老爺!”
王知府更惱火了。
當即命人抬了桌子過來,卻不給椅子。
陳硯看著桌子上鋪好的一張程文紙,就知道王知府隻給他一次機會。
若是寫了錯字,或寫錯一句,此次府試他必被黜落。
看來府台大人對自己丟給他的燙手山芋很不滿。
不過能給他一次機會,已經很難得了。
陳硯在心底默念一遍自己的文章後,提筆,蘸墨,筆走龍飛。
王知府看著那端正的館閣體從稚嫩的手下流瀉而出,眼底是忍不住的讚賞。
這字必是下了苦功的。
有天資,又能吃得下讀書練字的苦,實在難得。
王知府生出愛才之心,將此前的不滿驅散了大半。
此子如此有城府,又能利用局勢,將自己這個府台都為他所用,若往後不走偏,假以時日必能有一番作為。
待到陳硯收筆,王知府並未有任何表示,隻是讓人將他送走。
陳硯退出去,就見門口等著的衙役和那位構陷他的大人早不複此前的囂張,此時頗為焦慮。
陳硯朝幾人緩緩一笑,轉身跟著另一衙役離開。
到龍門時,已經有不少人在等著。
人群裡小聲議論:“他就是那位陳神童。”
“他不是擾亂考場嗎,怎麼還被放出來了?”
“難道他真是被衙役陷害?”
議論聲雖小,還是鑽進了陳硯的耳朵裡。
陳硯眼觀鼻,鼻觀心,裝作沒聽到。
龍門大開,陳硯踏步而出。
再往後第三場,再沒衙役守在他的號舍門口,倒是有巡邏的衙役會好奇看過來,卻也是一看就走,並不惡意。
陳硯就知道,府試這一關他過了。
至於此事背後的官吏如何處置,那就隻能聽天由命了。
不過,他不介意等放榜之後再添一把火。
府試考完後,陳硯師徒三人並未離開,而是在客棧裡等放榜。
貢院裡的官員們卻是爭論不休。
夏同知認為陳硯三場文章都極好,該為案首,趙通判極力反對:“此子品行有失,必不可為案首。何況他出了號舍,所寫文章究竟是他自己作的,還是旁人作的,誰說得準。”
夏同知道:“當日我親自收他的草紙,與他在府台大人麵前所作文章一字不差,如此還不足以證明這些雄文皆產自他之手嗎?”
趙通判並不想將陳硯大鬨考場之事反複提起,以免牽扯更多。
隻是陳硯想要得案首,他是萬萬不肯的。
趙通判便指著陳硯的試帖詩道:“此子文章雖做得不錯,然試帖詩寫得全無靈氣,與他人相比差遠了,這府試也是考試帖詩的。”
大梁府試,最看重的是四書文章,其次是五經經義,再往後才是試帖詩。
按理說,陳硯的文章已經足夠得案首,可趙通判緊抓試帖詩不放,夏同知也沒話好說。
兩人爭論到這等地步,就輪到主考王知府做裁決。
王知府思忖片刻,方才道:“此子便得第二。”
夏同知暗暗可惜,他拿到陳硯的草紙,率先看了文章,實在是好文章。
若不是他親眼所見,不敢想此文竟是一個年僅九歲的幼童所作。
他當年也是科考出身,到二十五中秀才時所做文章比九歲的陳硯也遜色不少。
正因如此,他才跟趙通判爭論至此。
他還是不甘,又站起身對王知府行了拱手禮,道:“府台大人,若此子排名第二,又有誰能排案首?”
單論文章,陳硯的文章就是最好的。
王知府笑道:“此子年紀尚小,又能做出大鬨考場之事,性子也該磨一磨方能成才。反倒是那高修遠年紀輕輕,就寫得一手好文章,這案首當之無愧。”
屋內眾人神情各異,卻都靜默不語。
趙通判沒料到王知府竟會將高修遠點為案首,還有些驚詫。
不過高七公子能得案首,他也能向高二公子交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