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位於長安街,與紫禁城不遠,乃是三進四合院的形勢。
前院便是翰林們辦公之所在,中院乃是極雅致的景觀,後院則為典籍儲藏之所,實屬古樸清幽之地。
陳硯作為修撰,入的是史館,要乾的活兒就是“修史”。
任你一甲時如何光鮮,來了這翰林院,都得與同僚擠在一間屋中老老實實為修史大業添磚加瓦,畢竟這翰林院最不缺的就是狀元。
所謂翰林,乃是文翰薈萃之地,又化用前世老板的一句話:你不乾,有的是人乾。
好在陳硯乃是三元及第,在一眾狀元中也頗為突出,不至於真就泯人眾人。
隻是這翰林院的桌子頗高,椅子又矮,陳硯坐上去後很是不便。
每每到了這時,陳硯就會暗暗擔憂自己的身高。
莫不是他此生就是個小矮子了?
好在還有周既白陪著他,讓他能得些許安慰,不過跟其他翰林比起來,他實在太像孩子,還是要多給自己補鈣。
修史是件極枯燥的事,再加上還要吃光祿寺的飯食,更是痛苦。
翰林們雖埋怨著飯食難吃,依舊是捏著鼻子吃下去。
原因無他,因為窮。
陳硯是從六品修撰,月俸為八石,他一人吃飯倒也夠了,可其他翰林還要付房租,要養家糊口,那就能省則省。
至於七品編修的柯同光和於元益,月俸更是隻有七石五鬥。
柯同光家境富裕倒還好,於元益家境貧寒,家中老娘與族中人費力將他供出,如今他已是進士及第,族中不向他伸手也就罷了,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再向族裡伸手,就隻能受窮。
他便很慶幸有官服可穿,不用再額外置辦。至於光祿寺飯菜難吃,也隻能忍著,他少吃口家裡的糧食,老娘和妻兒就能多吃一口飯。
陳硯原本以為自己得罪了首輔,來到翰林院後眾人都會離他遠遠的,誰料柯同光和於元益第一日就來找他一同吃午飯。
陳硯稍一想也就明白了。
初入官場,三人都是人生地不熟,同科間的情意就顯得彌足珍貴。
何況柯同光被焦誌行賞識,於元益也屬清流一派,本就與徐門對立,也就不會顧及。
焦誌行那些大官為了避嫌,自是要與他能離多遠就離多遠,但柯同光和於元益都是翰林院的小螺絲釘,哪裡需要顧及這麼多。
也因此,三人走得很近。
每每吃飯時,柯同光便會苦著臉埋怨陳硯:“陳三元那詠乳豬的詩一作,光祿寺更覺自己飯食好,這飯菜也是一日不如一日。”
柯同光來自江南富庶之地,從小到大也沒受過這等苦,不過幾日人就消瘦了。
不過人到底年輕,還是豐神俊逸的。
據陳硯所知,焦誌行有意將自己的孫女嫁給柯同光。
自古就有榜下捉婿的習俗,能中進士還未婚者,俱是年少有為,前途不可限量,自是被京中大戶哄搶。
柯同光今年也不過二十有三,又是榜眼,自是良婿,次輔大人動心也是常理之中。
按理說,似陳硯這等還未成婚的狀元,更該是各家搶著來提親,可惜陳硯得罪了徐鴻漸,又有天子壓著,反倒沒人搭理陳硯。
陳硯辯解道:“光遠殿試寫了整篇文章怒罵光祿寺吃食,也不見光祿寺有改善,可見與我的詩作無關。”
光遠是李景明的字。
殿試程文集出來後,陳硯買了一本,看完李景明的文章,再想到恩榮宴上的種種,陳硯不禁為李景明捏了把汗。
還好有宗徑護了一下,不然有李景明好果子吃。
他就想不通,李景明才寫文章噴光祿寺,怎麼會以為曾昌招攬他是出於好心?
對於李景明的境遇,陳硯隻能想到一句話:“傻人有傻福。”
柯同光連連搖頭:“傳臚的文章如何能與三元公的詩相提並論。”
又頗為感慨道:“你的詩已傳遍京城,不少人對光祿寺的吃食心生向往,江啟許多留京的舉子還心心念念要嘗嘗光祿寺的仙食。”
會試下第的舉人中,年少聰慧者也可被選送入國子監,此被稱為舉監。
以江啟之文脈昌盛,自是會占不少舉監的名額。
於元益猛地抬起頭:“你沒同他們說光祿寺的飯菜如何難吃?”
柯同光欲言又止,旋即深深歎口氣道:“他們更信三元公的詩。”
大梁朝頭一位連中三元者,自是被萬千學子敬仰。
江啟的舉子們不僅不信柯同光所言,更是私下議論柯同光因拜於陳硯之手,心生不忿,方才造謠光祿寺飯食。
三元公的詩還能有假嗎?
柯同光有苦說不出,隻能含淚咽下。
陳硯將自己還未動過的飯菜一收,遞給柯同光道:“將這些給你同鄉帶去。”
旋即起身,朝著翰林院外而去。
於元益趕忙呼喊:“你作何而去?”
陳硯邊走邊朝身後二人揮手:“我要去街上吃碗餃子。”
置辦家私用了些銀子,他手頭還剩七百多兩,總不至於讓他苦了自己的嘴。
就算銀子用完了,他還能畫漫畫掙銀子。
孟永長已來信懇求他繪製新畫了。
因租用的孟永長的房屋被燒,陳硯本想賠孟永長銀子,誰知竹聞巷自他中狀元後房價便屢創新高,孟永長的宅子更是被人開出天價。
孟永長喜不自勝,自是免了陳硯的賠償,順勢再求畫。
孟永長連著下場縣試好幾回,均是以不中告終,他乾脆也不讀書了,專心經營平興縣的墨竹軒。
因漫畫四書銷量驚人,孟永長在孟家的話語權已壓了其繼母一頭,若再來幾本漫畫書,怕是能將孟家的書坊生意收入囊中。
如此緊要關頭,陳硯自是要幫上一幫的。
在翰林院修史枯燥,畫點漫畫也是調劑。
翰林院日子雖清貧,卻是到了時辰就下衙,比讀書時輕鬆許多。
陳硯如今不用讀書,閒下來竟頗為不適,見周既白挑燈夜讀,他還有些懷念往昔。
《春秋》乃是史書,不好細說曆史,陳硯最近正在考慮接下來畫什麼,又走得急,自是沒留意到眾翰林們聽聞他要出去吃時的灼灼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