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們到底還是有股子文人氣節在,此時聽聞徐彰之言,自是怒不可遏。
“陳三元舍命彈劾首輔,如今怎可讓他受屈?”
徐彰激憤道:“今日我便要去問問首輔大人,究竟要如何構陷陳三元!”
他大步向前,頗有視死如歸之氣勢。
眾翰林被其感染,均是跟隨而走:“今日我等必不可讓陳三元身死!”
翰林們大步向前,仿若要慷慨赴死。
他們雖會為自己的仕途謀劃,然他們終究還是讀書人,心有報國大誌向,必不可任由素有直名的三元公含恨被冤。
一群翰林齊齊離去,就留彭逸春呆呆站在門口,是進也不行,退也不行。
去首輔宅院?
豈不是自斷仕途?
這陳修撰,三元及第,享譽士林,得罪了徐首輔照樣下詔獄,這些翰林竟還敢去,真是找死!
彭逸春正在心中暗罵,就見幾名翰林同僚轉頭盯著他,彭逸春臉色一僵,轉身衝回了翰林院。
那幾名翰林不再理會彭逸春,轉身跟上隊伍。
如此多官員麵露憤慨,又步履匆匆,自是引來不少人的注視。
徐彰聽到有人探聽,就朗聲道:“三元公陳硯因死諫得罪首輔,今日被下了詔獄!”
此言一出,圍觀百姓們倒是還未有反應,人群中的讀書人卻是嘩然。
“竟如此汙蔑忠良,要隻手遮天不成?”
“就這般明目張膽陷害三元公,公理何在!”
徐彰拱手對眾人懇求:“還望諸位救三元公於水火!”
此話一出,那些意氣風發的讀書人便鬥誌昂揚跟上了隊伍。
絕不可讓三元蒙受不白之冤!
“必要救出三元公!”
一路走來,隊伍越發龐大,待到徐府時,徐府門口那空曠的地都站不下,他們就圍著徐府而站,竟將整個徐府給圍了起來。
徐彰心跳如鼓。
他一心讀書科考,入了翰林院後便一直埋頭修史,從未乾過什麼出格之事,今日為了救陳硯鼓動同僚與讀書人將首輔的府邸給圍了,這等大場麵如何能不讓他驚懼?
可他隻能想到利用陳硯的名聲來救陳硯。
能不能成功尚且不知,但必要試一試。
好在陳硯名聲大,此時方可聚集如此多人向首輔徐鴻漸施壓。
成敗在此一舉!
徐彰卻不知自己此舉會有多大影響。
首輔徐鴻漸的馬車到了附近,遠遠瞧見自己的府邸被圍,馬車當即調頭去了順天府。
首輔親臨,順天府尹盛嘉良必要迎接,旋即他就被晴天霹靂擊中:徐府被讀書人給圍了。
一邊是首輔,一邊是得罪後就會遺臭萬年的士林,這不是要他老命嗎?
徐鴻漸雙手撐著拐杖,語氣裡也多了些往常沒有的火氣:“本官就在此地等著盛大人做主。”
這是要逼著盛嘉良將此事解決。
盛嘉良怎麼解決?讓衙役去抓那些個讀書人和翰林們?那他必要成史書上的大奸臣,背地裡的各種話本子還不知要將他編排成什麼樣。
可若什麼都不做,他這順天府尹又會失職。
左思右想之後,決定用先派人去查為何會發生此事。
他還在想如何拖延徐鴻漸,那派出去的人就回來了,還帶來一個消息:陳三元因得罪徐首輔,剛被錦衣衛帶走下了詔獄。
盛嘉良聽得腦子“嗡嗡”響。
這首輔還真以為用權勢就可堵住悠悠眾口了?
也不瞧瞧陳三元在士林中的地位!
這燙手山芋盛嘉良是不敢接了,親自去找了徐鴻漸,道:“您放了陳三元,那些人自會離去。”
徐鴻漸撩起眼皮,渾濁的老眼中竟露出了一絲驚詫:“本官何時抓了陳三元?”
以陳硯在士林中的名聲,他如何會堂而皇之地抓人?
隻需陳硯到了寧淮省,有的是法子讓他出事。
盛嘉良卻與徐鴻漸推心置腹:“下官自是相信宰輔大人所言,隻是那些翰林與書生們不信,那陳三元是在翰林院門口被錦衣衛帶走的。”
說著還給了徐鴻漸一個了然的神情。
誰乾了這等事會承認?同在官場,隻要不承認就有轉圜的餘地,都懂,都懂。
這陳三元在朝堂死諫您老的事兒世人皆知,不是您老動的手,還能是誰?
身居高位多年的徐鴻漸這一刻竟有種瓜田李下之感。
莫非是天子對陳三元動手,讓他在史書上背負奸臣之名?
此後如何尚且不知,府邸被圍之事若不儘早解決,他必要淪為笑柄。
徐鴻漸壓下心中情緒,對盛嘉良道:“能調動錦衣衛者隻聖上一人,盛大人該去問問陛下。”
盛嘉良並不信。
陳三元簡在帝心,又有大功傍身,陛下為何要動陳三元?
這必定是徐鴻漸的托詞。
局麵已有些難堪,倒不如上報給陛下,請陛下定奪。
消息遞到宮中時,永安帝有一瞬的恍惚。
再看對麵的陳硯,就多了幾分打量。
此時的陳硯正一手執黑子,雙眉緊皺,目光盯著棋局,遲遲不落子。
永安帝今日將陳硯召進宮中,就是為了對弈,不成想竟鬨出如此烏龍。
他知陳硯在士林中頗有威名,卻不知其有如此大威望,竟能讓京師的文人不惜與首輔對抗也要將其救出。、
待陳硯終於落下黑子,永安帝執起白子,不經意道:“徐閣老府邸被人圍了。”
陳硯驚詫:“何人如此英勇?”
竟敢直接對權傾朝野的首輔動手,就不怕兵部秋後算賬?
既能帶人圍了徐府,必要手頭有人,陳硯自是以為是哪位武將。
正在琢磨是何人,就聽永安帝笑道:“此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陳硯更驚。
聖上竟直接動手了?
就不怕觸怒徐門,給他來個下藥、兵諫一條龍?
見陳硯神情不定,永安帝就知陳硯不知情,當即笑容更甚:“神勇之人恰是懷遠。”
陳硯愕然:“陛下,臣一直在宮中,什麼都沒乾。”
他就算想乾,那也得有人呐。
永安帝近些時日的煩悶一掃而空,眉眼舒展:“懷遠還不知你身後已有眾多擁躉。”
陳硯這才知竟是那些文人來護他。
他從震驚變為觸動。
從平興縣一路走來,士子文人們實在幫他眾多。
原以為去地方上又要以一己之力對抗整個地方,如今看來他還有無數人相護。
人之所行,必留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