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家兵荒馬亂。
黃家門外。
齊耀祖小跑著來到人群後麵,將黃老太太病了要請大夫的事說了。
“大人,若不讓他們去請大夫,黃老太太真要出了什麼事,恐怕不好收場吧?”
齊耀祖小心地規勸陳硯。
這位黃老爺在鬆奉可是響當當的人物,雖不是官,可他與不少大官都有結交。
要是黃老太太真因為沒請大夫死了,陳大人不僅要不到錢,怕是要遭受許多彈劾。
陳硯卻道:“此事與本官有何相乾?災民們隻是在門口苦苦哀求黃老爺賞口飯吃,又沒阻攔他們救人,真有心救人,難道不知還可翻牆?”
齊耀祖:“……”
他是說不過陳大人的,就是不知黃老爺信不信陳大人這套說詞。
陳硯看了看天色,對齊耀祖道:“將剩下的麥麩都煮了分給大家吃,吃飽了才有力氣哭嚎。”
他買的十袋麥麩中午吃了一大半,剩下的怕是隻有十分之一。
黃家吃晚飯時,災民們都餓著肚子,此時已是半夜,災民們應該都餓了,就連哭嚎聲都比之前要小了。
若因此讓黃家人睡了個好覺,那就是大大的不妙。
柴火是綁在馬車上的,至於水早已讓災民們喝完了,不過這護城河裡就是現成的水。
架鍋,生火,舀水煮粥。
第一鍋分給老人孩童後,繼續煮第二鍋。
老人孩童並非自己喝完,而是一大家子一人一口,雖吃不好,總能讓肚子不餓得難受。
很快第二鍋就煮得沸騰了。
因惜柴火,隻要鍋裡的水煮開,這鍋麥麩粥就算煮好了,因此第二鍋也很快分到了眾人的手裡。
陳硯就是在此時端著一碗麥麩粥,邊走邊對眾人道:“我知道大家喊了大半天疲乏了,你們累,裡麵的黃老爺他們也累。他們是富貴人,好日子過慣了,沒你們能吃苦頭,你們必定能熬過他們。明日是繼續喝這麥麩粥,還是喝糧食煮的粥,就看你們今晚能不能哭嚎一整夜了。”
齊耀祖不愧是個好翻譯,連陳硯的語氣都給模仿了。
災民們各個鬥誌昂揚。
他們如今隻剩下一條命,為了活下去,熬也要將黃家人熬死。
本來已經餓得沒有力氣了,喝了些麥麩粥,渾身的疲倦就被一掃而空。
何況旁邊一直架著鍋煮粥呢,雖是麥麩,也香得很。
更何況連同知大人都是與他們一同吃的麥麩粥,他們還能有何不滿?
為了讓他們能有長久的戰鬥力,陳硯將他們分為三隊,一隊哭嚎時,另外兩隊或吃飯或躺著歇息。
半個時辰換一次班,退下來的那一班正好喝煮好的麥麩粥。
如此一來,眾人喊得更起勁,畢竟喊完就能吃飯。
有些人竟還睡著打鼾。
鍋煮了一晚上,災民們就喊了一晚上。
後半夜是極安靜的,哪怕哭嚎的人少了,聲音照樣響亮,足以讓整個黃家人在困頓至極的情況下依舊睡不著。
不讓睡覺,本就是一大酷刑。
向來養尊處優的黃家人就在經曆這一酷刑。
這邊的動靜自是也會妨礙上黃村的百姓,可這兒又有官又有兵卒,誰敢招惹?
天一黑,就早早躲進屋子裡不出來了。
於是這黃家連個外援都沒有,就這般熬到天亮。
莫說黃老太太,就連黃奇誌自己都覺得頭疼欲裂,家中的孩童更是哭著喊著困,要睡覺。
黃奇誌雖難受,卻不甘心。
他就不信那些災民能一直哭嚎。
哭嚎是極費力氣的,更費嗓子,已經鬨騰了半天加一晚上,那些災民還怎麼喊得動?
今天必要歇息。
可惜他錯估了雙方的忍耐力。
他隻是為了不花錢,而災民們要的是活命。
正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更何況是一群光腳的與他一個穿鞋的拚命,他又如何能比得過?
熬到下午,黃家人均已熬不住,而黃老太太的病情也越發嚴重,一直哭嚎“晦氣”之時,黃奇誌終於又將陳硯給請進了宅子。
與精神萎靡的黃奇誌比起來,陳硯實在是意氣風發。
一來是陳硯年輕,才十五歲的年紀,熬一兩晚根本不在話下,二來就是陳硯在如此環境下也睡了兩個時辰。
當初科舉時陳硯都能睡得好,在外聽著那些哭嚎,他便睡得更香。
此時往屋子一坐,陳硯就頗為關切道:“黃老爺怎的臉色如此之差?要保重身體啊。”
黃奇誌險些罵娘。
他為何臉色差還不是拜陳硯這個同知所賜!
被如此挑火,黃奇誌也不複昨日的熱情,板著臉道:“既是府衙困難,黃某也該儘一份力,家中尚有餘糧十石,儘數都捐獻給災民。”
陳硯既找上門,就不會被輕易打發。
“十石恐喂不飽這些災民,既喂不飽,他們也就不會走,此事本官也沒辦法。”
黃奇誌臉色更難看了些:“陳大人要多少?”
“黃老爺乃是捐獻給災民,本官不會拿一分一毫。”陳硯義正言辭。
黃奇誌與官員打了多年交道,一聽陳硯此話就知他要的必然不少。
果然,陳硯開口:“近六百災民沒有田地房屋,想要安頓好就需撥出一塊空地讓他們開墾,這開墾荒地少則半年,多則一年,吃的喝的都需有保障,再加上還需建房,期間花銷必不小,本官體諒黃老爺不易,隻需黃老爺捐銀五千兩,粗糧三千石。”
黃奇誌呼吸一頓,瞳孔越擴越大,險些斷了氣。
他幾乎是瞬間站起身,驚呼:“五千兩?三千石糧?你胃口也太大了!”
就連胡知府也沒拿他這麼多錢和糧食!
陳硯卻是瞬間冷下臉:“黃老爺若如此以為,此事也就不必談了。”
起身,一甩衣袖抬腿就往外走。
那氣勢仿若受了奇恥大辱。
陳硯將門一打開,外麵哭嚎聲更大。
那架勢仿若不是在討飯,而是在咒黃家死光。
黃奇誌頭更痛,眼看陳硯要跨步走出去,終於還是一咬牙道:“我給!”
陳硯心一涼,壞了,開價低了。
旋即又反思自己還是對鹽商的富庶缺乏基本認知。
哎!
黃老爺說到辦到,黃家的管家安排小廝將糧食和銀子都搬了出來。
因陳硯的馬車裝不下,陳硯又順勢將黃家的獨輪車給要走了十輛,還要了柴火和一口鍋,就在黃家門口架起鍋煮雜糧飯。
當雜糧飯分到災民們手裡時,饑餓已久的災民們合著眼淚往嘴裡塞飯。
這位小陳大人說的果真不錯,跟著他有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