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滿福麵露惶恐:“大人切記萬萬不可打聽此事!”
陳硯笑道:“本官來鬆奉後,四處奔走察看民情,百姓家家戶戶吃不飽穿不暖,村子裡留下的多是老弱婦孺,即便有青壯也隻有一兩個,其他青壯都去外麵務工了。可本官怎麼也想不通,青壯們能去何處務工。”
聽到此處,李滿福已是心驚肉跳。
這位年輕的陳大人或許已經知曉了。
陳硯雙手負在身後,目光直視前方的黑暗,仿若自言自語:“直到昨晚,本官見到了將士們搬運許多貨物上船,而海上來了許多劃子登船搶貨。滿福叔,你說海上那麼多劃子從何處而來?”
李滿福忍不住深深歎了口氣:“活不下去,隻能去當海寇搶口飯吃。”
“滿福叔可有熟知的人去當了海寇?”
到了此時,陳硯語氣已經變得和緩,更像拉家常。
此前他都是喊李滿福為村長,今晚卻是一口一個滿福叔,已是對李滿福極為尊敬。
事實上,李滿福也值得他喊這一聲叔,今晚的李滿福帶著整個團建村為了他拚命,他們已不僅僅是官民的關係。
李滿福又是深深歎口氣:“家裡田地少,養不活一大家子,又年年天災,我那老大為了把糧食留給家人吃,自己下了海。”
當了海寇,再想上岸就難了。
“你兒子當海寇,當地官府沒有找滿福叔麻煩?”
這是陳硯很疑惑的地方。
那些海寇次次來搶貨,已經嚴重侵犯到了那些走私之人的利益,按照他們的行事風格,必定要將海寇連根拔起。
若讓海寇禍及家人,還有人敢當海寇嗎?
很快李滿福就解答了陳硯的疑問:“我那二兒和三兒在寧王府當家丁。”
寧淮就是寧王的藩地。
陳硯恍然:“難怪。”
地方官員必然不會去觸寧王的黴頭。
可若這麼算,寧王又有多少家丁?
大梁朝的藩王不可圈養私兵,可藩王們總會想彆的法子,比如養一些家丁。
不過這家丁養得多了,就是逾炬,也要遭彈劾的。
光是李滿福家就有兩個兒子當了寧王的家丁,放眼至鬆奉乃至整個寧淮,又有多少人是寧王的家丁?
如此多人王府肯定是養不下的,還要專門弄一大塊地方安頓訓練,如此大動靜,極容易走漏風聲。
昨晚陳硯還在琢磨突然出現的炮船從哪兒來,今天就想明白了,都是寧王養在海上的。
養這麼多士兵,還要炮船,需要大量銀錢,而藩王都是從中央撥款養家,那些銀子定然是不夠養兵買炮船的,所以他們弄出了一個專門的行當——走私。
大梁朝實行海禁,走私就能產生暴利。
為了掩人耳目,該收買的收買,該殺的殺,經過多年的經營,寧淮自是成了鐵桶一塊。
地方上的鄉紳商賈們均都參與其中,賺得盆滿缽滿,再用權勢和錢兼並百姓田地,百姓活不下去就隻有兩條路可走,一是當寧王的兵,二是當海寇。
至於留在家中的兄弟,除了照顧爹娘外,還有一個任務就是延續血脈。
可他昨晚親眼見到那炮船對著劃子開炮,若算起來就是兄弟相殘。
這寧王為了一己私利,竟將寧淮弄得烏煙瘴氣,實在可恨!
難怪徐鴻漸不敢退,他若退了,誰為寧淮遮掩,誰為走私遮掩,誰又為寧王遮掩?
也難怪那麼湊巧,徐鴻漸剛一退就有倭寇犯境。
殺的那些究竟是倭寇,還是海寇?
此等滔天惡行,簡直人人得而誅之!
“大人是好官,萬萬不可摻和進這走私一事,他們人多,您鬥不過的!”
李滿福又是擔憂又是急切。
鬆奉並非沒有好官,可最後都是莫名其妙死了。
陳大人今日險些就被構陷成通倭,被亂刀砍死。
李滿福此刻也想明白了,定然是昨晚陳大人昨晚發覺了走私,要被那些貪官給滅口。
正因此,李滿福要將其中的凶險都告知陳硯,勸陳硯不要插手。
陳硯並未對眼前的李滿福說什麼大道理,他隻問李滿福:“滿福叔是想大兒子活,還是想二兒子和三兒子活?”
那些規勸的話就這般卡在了李滿福的喉嚨裡。
兄弟相殘,他心如刀絞。
半山腰吹來一股海風,將陳硯的衣服吹得四處飄蕩。
陳硯眺望著遠方,雖在此地看不到海,可他能聞到海風的腥味。
和血一樣的味道。
陳硯一直等到日出,方才回到屋子,找了塊地方睡下。
兩夜都沒睡的陳硯一沾上枕頭,就睡得不省人事。
太陽照常升起,勞累了一晚上的團建村村民如同以往一樣建起他們的土磚房。
隻是這一日,大家的動作格外輕。
就在陳硯呼呼大睡時,馮勇也終於沉靜下來,還親自去了寧王府拜訪寧王。
被嚇破膽的胡德運亦步亦趨跟著。
寧王已有五十歲,眉眼周正,為人沉穩。
他一身曳撒坐在椅子上,聽完馮勇的將事情始末都說完後,方才問道:“此次你們損失多少人?”
馮勇臉色更難看了幾分:“死一百三十一人,傷二百五十九人。”
寧王眼中是難以掩飾的詫異:“隻憑一個人,就能讓你傷亡如此慘重?”
馮勇也覺麵上無光。
可他今日一早就清點過,確實損失慘重。
不過聽到寧王的反問,他臉上是越發無光,當即解釋:“那人不知怎的弄了燒著的鐵鏈在半空晃蕩,凡沾上者均被燒死。”
那條鐵鏈燒死的人或許隻有十來人,可那些人被燒著後掙紮著四處亂跑,將許多正在爬山的士兵們也燒著了。
即便沒有行動能力了,也會從半山腰滾下去,一路將還在爬山的將士們都鏟倒。
如此慘烈情形自是讓其他將士膽寒,他們轉身狂奔,又引起踩踏,致不少人死亡。
原本龐大的隊伍被這麼一折騰,損失一小半。
如此大敗,讓得馮勇顏麵儘失。
他此時來拜訪寧王可不是為了被嘲笑。
寧王收斂了種種情緒,寬慰馮勇道:“人死了也就死了,要緊的是撫恤傷亡士兵。凡此次死亡者,給其親眷五十兩,有傷者三十兩。”
馮勇大大鬆了口氣。
還是王爺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