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按察使司的人,劉僉事一旦出現在寧淮官員麵前,就意味著按察使司要對那人動手,因此眾官員見到他無不是神情惶恐。
他最喜歡的,就是騎在馬背上,居高臨下地欣賞著那些官員的戰戰兢兢。
今日他依舊高高在上,可他與要被他抓走之人的反倒對他露出要將他置於死地的神情。
驚駭、震怒、不甘、懼怕等種種情緒在心頭交織,讓劉僉事臉色驚疑不定。
北鎮撫司乃是所有文官膽寒的存在,若說那些官員見到按察使司的人會驚恐,那麼見到北鎮撫司就是連按察使司都不敢招惹。
按劉僉事的內心,他是想當場就退走。
可一想到回按察使司後他要麵對的懲罰,劉僉事就不敢退。
他攥緊韁繩,努力讓自己平緩下來,開口道:“既打了北鎮撫司的名頭,就要拿出憑證來。”
那身穿飛魚服的年輕男子將一塊腰牌舉到劉僉事眼前:“可看清了?”
劉僉事死死盯著眼前的腰牌,想要從中看出一些端倪。
若能發覺是陳硯為了脫身,假冒北鎮撫司之人,那陳硯再無活路,而他也能完成此次任務。
可惜他的僥幸心理被眼前銅製的腰牌擊得粉碎。
此等腰牌必不會是短期內能仿造出來。
眼前這些果真是北鎮撫司的人!
劉僉事隻覺頭重腳輕,險些要從馬背上摔下去。
劉僉事急切詢問:“陳硯所犯何罪,竟需北鎮撫司的各位親自捉拿審理?”
那年輕的錦衣衛冷聲怒喝:“我北鎮撫司辦案,何時需向你劉柄稟告了?”
如此輕易一句話再次讓劉僉事眼前一黑。
北鎮撫司是直接歸天子管製,有任何事都是直接向天子稟告,他劉柄哪裡敢應這等話,隻得扯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誤會,都是誤會……”
那錦衣衛冷聲嗬斥:“還不滾?”
劉僉事再不敢多逗留,若惹惱了北鎮撫司,到時隨意找個由頭將他抓去詔獄,他怕是要被剝皮拆骨了。
能從北鎮撫司詔獄出來者,百不存一。
他一個小小的地方僉事,如何敢招惹這等存在?
拽緊韁繩就要掉頭離開,就在此時,身後傳來一聲怒喝:“且慢!”
劉僉事渾身一個激靈,轉頭看去,就見陳硯對那北鎮撫司的人道:“這些被綁的村民也涉案了。”
那年輕錦衣衛當著劉僉事的麵朝陳硯點了下頭,往那些被綁的村民一指,道:“將他們的繩索全部解開。”
劉僉事見陳硯已囂張至此,心中如烈火烹油。
既是從他手裡搶人,好歹也裝上一裝,竟當著他的麵就這般指使起北鎮撫司。
這是明擺著告訴眾人,北鎮撫司此次不是來抓他陳硯的,而是來護著陳硯的。
這就是當著他的麵羞辱於他!
劉僉事咬緊後槽牙,眼光若能殺人,陳硯必然已經死無全屍。
在他如此憤怒的目光下,陳硯仰頭平靜地看著劉僉事:“將這些村民繩索解開。”
既然是他們動手綁的,此時就該這群按察使司的人解開繩索。
如此才能為這些拚死護著他的村民們出口惡氣。
劉僉事身後的一位官員怒道:“陳硯你不過是階下囚,如何敢命令我等!”
陳硯將目光落在那人身上,此人臉有些圓,眼窩深陷,眉骨極高,此時氣勢淩人,頗有些不好惹的意味。
可惜此刻他也不過是虛張聲勢。
因不等陳硯說完,旁邊的錦衣衛便朗聲道:“你們寧淮按察使司竟敢與我北鎮撫司搶人?”
那年輕官員立刻道:“你們既然要拿他們,我們替你等綁起來,豈不是於你們更便利?為何要解開?”
當著他們的麵搶人也就罷了,竟還要羞辱他們,簡直欺人太甚!
旁邊年長些的官員趕忙拽住他規勸:“那可是北鎮撫司,直達天聽,不可得罪!”
能將人捆上就能將人解開,不過是費些力氣,何必因此得罪北鎮撫司?
那年輕官員還想反駁,就聽前方傳來一聲怒吼:“讓解開就解開,若不想乾就辭官,哪兒那麼多話?!”
年輕官員循著聲音看向前方的劉柄,滿眼儘是不敢置信。
竟連劉僉事都是如此軟骨頭?
劉僉事卻被他的目光看得青筋肉跳,一氣之下翻身下馬,疾步走到那些被綁的村民們麵前,幾乎是怒不可遏地解繩子。
解開一個,就將人往旁邊一推,那村民本還在愣怔,一時沒反應過來,人就被推得踉蹌一下。
陳硯道:“這些都是證人,劉僉事若將他們摔出個好歹,北鎮撫司的案子可就審不出來了。”
劉僉事一口氣卡在心口,憋得他心浮氣躁,瞪向陳硯的目光全是嫉恨,不過再給下一位村民鬆綁後就沒再動手,而是繞過去。
按察使司其他幾名官員見狀,也都悶不作聲地上去給村民們解綁。
等村民們都鬆開後,個個灰頭土臉地上馬猶如喪家之犬般狼狽離去,哪裡還有來時的囂張。
村民們都傻傻看著。
陳硯幾步走去將德全爺扶起來,關切問他:“德全爺可還好?”
“好!好!大人可算沒事了!”
德全爺握住陳硯的手在半空狠狠晃了下,渾濁的老眼被淚水徹底模糊。
他雖不知道北鎮撫司是什麼,但這些人一直跟在陳大人身邊護著陳大人,肯定不會真的害陳大人。
陳大人得救了!
他們團建村的村民也得救了!
不知誰笑了一聲,很快就有笑聲跟上,旋即笑聲漸漸增多,很快整個半山腰都是發泄般的笑聲。
笑聲傳來時,劉僉事一行人還未走遠。
六人本就惱怒異常,此時聽到笑聲更是怒不可遏。
“小人得誌!”
那年輕官員憤憤不平地罵了一句。
罵完便趕忙去看劉僉事,見他並未因此訓斥自己,那年輕官員放下心,旋即又是憤憤不平道:“劉大人,我等就這般無功而返嗎?”
他們按察使司拿人,還從來沒撲過空。
今日人都送到麵前了,竟然被北鎮撫司給劫走了,實在讓人惱恨。
其他人也憤懣:“北鎮撫司的人擺明了就是要護住陳硯!”
“人家是北鎮撫司,誰敢招惹?”
眾人越說越氣憤,又都圍上劉僉事:“我等就這般算了嗎?”
劉僉事冷哼一聲,語氣裡儘是酸氣:“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北鎮撫司想在寧淮護住陳硯?癡心妄想!”
他一個僉事當然怕北鎮撫司,可有的是人不怕。
劉僉事回過頭,對著笑聲傳來的方向咬牙切齒:“看你陳硯能囂張到幾時!”
若你縮著點,或許還能苟活。
如此囂張,得罪了何人都不知,離死期不遠矣!
轉身,就要下山,遠遠的便看到一大隊人馬朝著此地而來,領隊的赫然是掛著鬆奉知府胡德運官牌的轎子。
瞧見如此大陣仗,劉僉事便是一喜,旋即仰天大笑:“陳硯的死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