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帳可真冷啊…
那三個炭盆排成一排,貼著帳布,偃旗息鼓地望著她,她閉上眼,全身抖得和篩子似的,
“抖什麼?”
將軍問她第一遍的時候她甚至沒反應,
虎口抵著她後頸,長長的鐵鏈壓小腹下麵,雙手被反扣在身後攥住,那鏈條就正好將她圍了起來,
她能清楚地感受到那隻手的力道,還有虎口的薄繭,
將軍這雙手,似乎能捏碎在到他手上的任何東西,比如酒盞,比如竹簡,比如眼下她的脖子,
“剛才喝那麼高興,現在怕了?”裴昭沉聲問,
他聲音是啞著的,顯然壓抑著欲火,
不僅僅是欲火,還有隱忍了許久的怒火。
他不是什麼大度的男人,看見自己的女人坐旁人身邊喝得東倒西歪,光那股醋勁就把他嗆得渾身難受,叫他如何放任不管,
那一瞬間他是想發怒的,想把她拖回帳裡好好教訓一通,
但看見她那雙濕漉漉的眼睛的時候他又心軟了,
她就像隻被欺負狠了的幼貓一樣,驚恐,敏感,帶著慌張,
一個沒了記憶的弱女子,隻能依靠他,而他又算不得什麼好人…
阿巧從嗓子裡擠出扭曲的嗚嗚聲,雙眼緊緊閉住,像隻被擒住的小貓兒,僵直著身子。
或許是看她太可憐,太掃興了,
身後人隻是歎了聲,用指腹在她耳後摩挲了片刻,
這是將軍固有的安撫方式,他低頭吻了她眼尾,耳垂,所到之處帶著讓人戰栗的熾熱。
終於還是被放開了。
阿巧脫了力一般滑落到地上,渾身都是軟的,居然有些劫後餘生的感動,
不然可彆真被那幾個將領說中了,
她不要…
不要再給將軍生孩子了,將軍都不認他們的孩子,也不讓她認,生出來作孽,
更何況將軍把她扔進妓子營自生自滅,遇上個難產必然一屍兩命,
就好像經曆過一樣,她對難產有著強烈的恐懼。
狼狽地隔著衣服拽回遮底,不是很優雅,拽完後規矩地跪在了將軍麵前。
帳外風聲淒厲,裴昭起身點了炭火,點了油燈,
透骨的寒涼總算被驅逐大半,經過剛從一番折騰,阿巧的酒勁消了大半,好像將軍的也是…
酒醒了,一開口就震驚的她說不出話,
“我們的孩子很好,不要擔心。”
是他們的孩子…將軍終於承認他們的孩子了?!
阿巧也不矜持著了,一把拉過將軍的手,寫下,“孩子幾歲,在哪,叫什麼。”
寫得太急了,筆畫潦草,裴昭還是很快就看懂了,
“孩子三歲,在齊國,在我將軍府上養著,叫裴文瞻。”他說。
孩子三歲,在齊王宮,叫景文瞻,是齊王景辭的獨子。
這才是真正的答案。
阿巧捂住嘴,眼眶抑製不住地泛起淚花,
文瞻…
多好的名字,將軍一定是很愛他們的孩子,才會如此用心地給他取名吧…
有名有姓,比阿巧這個賤名好,
北地習俗,世家貴人才有姓,阿巧明白自己定不是貴人,也沒有得寵到將軍給她賜夫姓,
她不在乎,隻要她的孩子被承認,能光明正大地姓裴,所有的一切她都不在乎了…
她鄭重寫下,“謝將軍。”
“為何而謝?”裴昭問,
“為了將軍的坦誠。”
柔軟的小手拽著他,堅定有力,麵對這句道謝他生出了收回手的衝動…
這隻小手頓了頓,又寫下,“奴今後可以再看見孩子嗎?”
應該是再也見不到了,他們會去南吳,開啟新的人生。
裴昭沉聲,“阿巧,孩子已經有了娘親,身份尊貴,文瞻跟著她更有前程…你就不要再打擾了。”
那雙剛還透著興奮的雙眼頓時暗淡了下來,
阿巧自嘲地笑了下,搖了搖頭,
將軍的意思多明了,她是個低賤的營妓,不配見孩子,
不讓她見孩子,還逼著她繼續給他生孩子…
將軍可真會誅心啊。
那人誅她的心,還上手脫她的衣服,她一巴掌拍開,退後幾步,在將軍麵前重重地磕下頭,
“這是何意?”裴昭問,
阿巧從銅案上取來竹簡,借著酒勁壯膽寫下,“奴不願再侍奉將軍了,請將軍另尋他人,若要懲罰,奴不辯解。”
落筆堅定,竹簡上的黑字長了刺一樣,字字紮進裴昭心裡,
“你想得美!”他咬牙道,
不知是醋勁還是怒意,心口堵得厲害,
他記憶裡的阿巧從不會這麼對齊王,
齊王再如何忽視,再如何冷落,那個阿巧都不會賭氣說這樣的話,隻會默默地守著,等齊王回心轉意的那一天。
他要的是忠貞堅韌的阿巧,不是隨意說出“另尋他人”的阿巧。
剛消退的酒勁好像又衝上來了,混著那壇子醋味一起襲來,叫他口不擇言,“不伺候就滾回去,等拿下濟安城,滾去慶功宴上招待!”
阿巧捏著筆杆的手攥得骨節發白,
慶功宴從來都是營妓的受難之地,士兵們打了勝仗,喝了酒,妓子們便要整晚整晚地用身子犒勞功臣們,
如今這人居然讓她去慶功宴…
是她看走了眼,是她以為尋得了良人,真心如此輕易地就許了出去,真是個蠢阿巧!
蠢到冒著被狼吃的風險追來,還不如就在那個與世隔絕的小村子裡了卻餘生!
賭氣的成分居多,
她鄭重地再次磕下頭,意思是她願意。
如此決絕,那人似也愣住了,半天沒反應,她抬起頭,對上了他晦澀難懂的眸子,
“你…”
“你居然寧願去慶功宴,也不願留在我身邊?”裴昭的語氣裡帶上了不可思議,
倔脾氣上來,阿巧搖了搖頭,不留,
那人向來冷肅的臉上出現了猙獰的裂痕,咬牙切齒地開口,
“如此浪蕩,今晚我若不來,你怕是要開心地和那幫子人滾一張榻上去了吧。”
這是什麼話…
阿巧隻覺渾身屈辱,是,她是營妓,但放眼天下有哪個妓子是主動想岔開腿伺候人的!
愛罰罰,愛殺殺,她亦是酒勁重新衝上了頭,一砸毛筆,轉頭就走!
“回來!誰讓你走的!”
裴昭厲聲嗬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