梟首示眾
如此決絕,
甚至不是斬首。
梟首,顧名思義,是斬首後將頭顱插在長棍上,或者掛在城牆邊供人觀摩,以此做到震懾的效果,
而剩下的身軀,或是曝屍荒野被野狗分食,或是綁在箭靶上給士兵做練習用。
阿巧腦中一片空白,
她看見杜蘭得意的冷笑,看見杜鬆冷蹙著眉頭,看見周圍將領臉上厭惡的神情,
看見裴昭冷漠的目光。
一切都在她眼前扭曲、拉長,像隔著一層渾濁的水。
她從日落跪到入夜,雙膝早就跪出青紫,可她感覺不到膝疼。
求生本能使然,
在男人經過她身邊時,手指無意識地拽住他手腕,動作很快,但力道輕得幾乎察覺不到,卑微到生怕用上點力氣,就會被甩開,
冰涼的觸感讓裴昭瞬間蹙眉。
阿巧喉頭滾動了幾下,想辯解,或是求饒,
可她是個廢人,是個啞巴啊
張著嘴,用力擠出聲音,可喉嚨裡像是堵著滾燙的炭,隻能發出可笑的咿咿呀呀,
男人冷眼睨著她,
阿巧掏出藏在衣襟中的木牌,雙手托著,舉到裴昭眼下,
捧著木牌的手微微發抖,
她已是窮途末路了,隻能寄希望於看在他們共同育有一子的份上,放她條生路。
男人目光落在木牌上,眼神微不可察地一滯,
他伸手接過,指腹摩挲過上麵歪歪扭扭的“裴”字,眼底閃過一絲晦暗不明的情緒,
阿巧心中燃起希望,
可下一瞬,男人手腕一翻,將木牌扔進一旁的火盆裡。
火舌吞噬木牌,
阿巧的瞳孔驟縮,猛地撲過去!
裴昭心中莫名一緊,下意識想伸手阻攔,指尖剛動,身邊就竄出一道身影,
杜鬆大步衝了過去,一把拽住阿巧後領,狠狠將她拖了回來!
“瘋了嗎你!手往火盆裡伸!”少年大吼道,
吼完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立刻低下頭,退回將軍身後。
身體是自己動起來的,沒經腦子。
男人眸色一暗,不動聲色地收回邁出的步子。
阿巧被突如其來的力道向後拉,踉蹌著跌坐在地,眼睜睜地看著木牌生出裂痕,最終化作灰燼。
沒了,
什麼都沒了,
最後的念想也沒了
帳內靜得可怕,隻有火盆裡的炭偶爾劈啪作響。
男人的陰影將阿巧完全籠罩,
“拖出去吧。”裴昭開口說話。
立刻就有一左一右兩個士兵上前,架住阿巧向後拖行,
大帳門口,圍觀士兵分開條道,
大門將大帳的悶熱和雪夜的寒冷切出明顯的界限,
剛出帳門,阿巧使出全力掙紮!
她不想死,
不想!
士兵大約沒料到區區營妓膽敢反抗,稍不注意就滑了手,讓阿巧掙脫開去,
掙開鉗製的瞬間,阿巧踉蹌著往前撲去,手腳並用想要逃走,
她逃了多遠?
一步?兩步?三步?
突然腿彎處傳來一陣劇痛,
"哢嚓!"
骨頭似乎都錯了位,膝蓋狠狠砸在堅硬的地麵上,
劇痛還未緩過,一隻皮革軍靴踩上了她腳腕,
她不知道這隻腳用了多大力氣,因為從斷筋處傳來的痛楚讓她大半身子瞬間僵直,眼前驟然一黑,
杜蘭冷嗤,“跑?跑得掉?”
她應聲回頭,目光卻越過杜蘭,看見裴昭依大帳門口,冷漠地看著這一切。
阿巧嗤笑,心死了,她冷眼回望,眼中故作不屑,
袖袍下,手指深深摳進泥地,指節發白。
大戰結束,未來及掩埋的屍身和倒下的戰馬散落在四周,
阿巧被推搡拖拽到軍旗下,這裡離大帳已然很遠了,隻有寥寥幾個舉著火把的士兵跟來。
明月下,
騎兵先鋒的狼牙紋旗幟在寒風中獵獵,
軍旗下豎著一根半人高的木刺,
梟首後,她的頭顱會被釘在頂端,等大軍撤離,任憑野狗分食,腐爛生蟲。
這就是裴昭想看到的嗎
她何德何能,被名聲赫赫的北地戰神恨成這樣。
為首的行刑官舉起砍刀,阿巧被壓跪在地上,雙手反剪著綁在身後,
渾身打著顫,
如此的美人,行刑官似也動了惻隱之心,放下砍刀,取下腰間酒壺遞到她嘴邊,
“老白乾,來一口。”
“喝了,就不怕了。”
阿巧眼睫微顫,頷首道謝,湊近那壺嘴,
喝一半灑一半,衣襟被烈酒浸得濕透,眼前場景也因淚水上湧而變得模糊。
喝完,大刀舉起。
“等等!先彆砍她!”
遠處傳來馬蹄聲,阿巧循聲望去,見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牽著黑馬向她走來,
是杜鬆。
剛走近,烏雅立刻變得煩躁,嘶鳴著掙脫韁繩,大步跑到她麵前,焦急地繞著她打轉,
士兵們喊著“杜小將軍”抱拳後退。
杜鬆道,“烏雅有靈性,像感知到你要被”
他歎了口氣,
“安撫不住,我就帶它來了”
早知如此,再忙也該把那根粟米給她送去
說話間,黑馬焦躁地刨著前蹄,噴出粗重的氣息,它突然在阿巧麵前跪下,不停地用鼻子蹭著她臉頰,
留給一人一馬告彆的時間不多,
再不舍,少年還是上前牽起了韁繩,
烏雅甩頭掙脫,低下頭,朝阿巧肚子上麵供,
杜鬆用力拽,烏雅甩開,
加大力氣,掙紮更甚,
行刑官見狀上前幫忙,黑馬呼哧大喘,厲聲嘶鳴著站起來,揚起前蹄就往眾人身上踹!
將軍的坐騎,赫赫有名的追風神馬,就算被馬蹄子踩腦袋上也無人敢傷它一分一毫,隻得紛紛向後退去,
火把的光在混亂中劇烈搖晃,
烏雅驅散掉威脅,再次跪倒在阿巧身前,柔軟地觸碰她的小腹。
士兵中突然有人說話,
“這營妓這營妓可彆是懷上了吧”
杜鬆神色一凜,“誰開的口!”
有一矮壯的士兵出列,抱拳道,“杜小將軍,小的參軍前家裡也養馬,我家婆娘懷上的時候就是養了十幾年的那匹老馬先知道的”
“那老馬的表現和追風一模一樣”
杜鬆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若小啞巴有身孕,隻可能是將軍的!
“停止行刑,等我消息!”他留下一句話大步向大帳跑去,
阿巧怔怔看著那個身影消失在黑夜,
目光下移,落在小腹上
行刑官的大刀扛在肩上,冷鐵刀身映著亂晃的火光,
突然有種不真實感,
她有身孕了?
若真有了,
將軍會看在親生骨肉的份上留她一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