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伯見謝冬梅一臉不信的表情,樂嗬嗬地撚了撚自己那幾根山羊胡,胸有成竹道:“冬梅啊,我知道你不信。你謝冬梅是啥脾氣,我老頭子還能不清楚?要強了一輩子,突然說自個兒兒子比自個兒強,那還不跟要了你半條命似的?”
他頓了頓,指了指旁邊還臉紅脖子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的鄭明禮:“是不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不就知道了?你現在就出題考他!當著我的麵兒考!我老頭子要是說錯半個字,以後這謝氏醫館的門檻,我都不踏進一步!”
謝冬梅心頭一震!
趙伯這話,說得可就重了!
他這是拿自個兒在醫館一輩子的名聲作保啊!
她深吸一口氣,目光灼灼地看向趙伯,又轉向鄭明禮。
老三鄭明禮,雖然木訥了些,但勝在踏實肯乾,心地也最是純善。
“好!”謝冬梅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期待,“趙伯,這可是您說的!明禮,你給我站直了!”
鄭明禮被他媽這突如其來的氣勢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杆,心裡卻跟揣了個兔子似的,怦怦直跳。
他太清楚自己以前在母親麵前是個什麼慫樣了。
每次母親考校他和謝向陽,謝向陽那小子都跟算準了似的,總能搶在他前頭,把他想說的一股腦兒全說了。
等輪到他,要麼是腦子一片空白,要麼就是被謝向陽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臉氣得結結巴巴。
更可氣的是,每次考校前後,謝向陽都會在他耳邊念叨:
“三哥,你看媽又皺眉頭了,她肯定覺得你笨。”
“三哥,媽其實不喜歡你學醫,她就喜歡我機靈,你彆往心裡去。”
“三哥,媽是館長,她要的是能撐起門麵的人,你……唉,還是多乾點雜活,彆讓媽操心了。”
這些話,就像一根根無形的針,紮得他喘不過氣來。
久而久之,他一看到母親那嚴肅的表情,就先矮了三分,話到嘴邊都打顫,哪裡還能答得好問題?
可今天……
鄭明禮偷偷覷了一眼母親。
母親的眼神不一樣了。
不再是那種帶著審視和不耐的目光,反而帶著一種他從未見過的,熱切的期盼。
“明禮!”謝冬梅沉聲開口,“我問你,若遇一婦人,經期腹痛劇烈,痛時輾轉反側,麵色青白,手足冰冷,舌質紫暗,脈象沉緊,此為何症?當如何辨證施治?用何方?方中君臣佐使為何?若兼有血塊,又當如何加減?”
這問題一出,連趙伯都暗暗點頭,這可是臨床上常見的疑難雜症,最考驗醫者的辨證功底和用藥火候。
鄭明禮深吸一口氣,母親期待的眼神像一團火,點燃了他心中壓抑許久的渴望。
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唯唯諾諾,他要扛起謝家的擔子,他要為媽媽分憂!
“媽!”鄭明禮的聲音不再發顫,反而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和流暢,“此乃寒凝血瘀所致痛經!寒邪客於胞中,氣血運行不暢,瘀血內停,不通則痛!當以溫經散寒,活血祛瘀為治!”
“可用少腹逐瘀湯!”他語速加快,條理清晰,“方中當歸、川芎、赤芍活血化瘀,共為臣藥;蒲黃、五靈脂活血止痛,共為佐藥;小茴香、乾薑、肉桂溫經散寒,暖宮止痛,共為君藥;延胡索行氣活血止痛,為使藥。若兼有血塊,可加三七、莪術以增強化瘀之力,若痛甚,可加沒藥、乳香以增止痛之效!”
一番話說下來,行雲流水,滴水不漏!
謝冬梅徹底怔住了!
這還是她那個木訥寡言,一問三不知的三兒子嗎?!
這思路之清晰,辨證之準確,用藥之老道,簡直……簡直不像是初出茅廬的年輕後生!
她心頭巨浪翻滾,看著鄭明禮那張因為激動而微微泛紅的臉,以及那雙閃爍著堅定光芒的眼睛,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湧上心頭。
震驚、難以置信,還有一絲……狂喜!
“好!說得好!”謝冬梅壓下心中的激蕩,眼神卻越發銳利,“那我再問你!若是一小兒,反複高熱,咽喉腫痛,扁桃體化膿,舌紅苔黃,脈數,此乃何邪所致?尋常醫者多用銀翹散或普濟消毒飲,你有何不同見解?若高熱不退,出現驚厥,又當如何急救?”
鄭明禮毫不猶豫,朗聲道:“媽,此乃風熱疫毒循經上攻咽喉所致,乳蛾之症也!尋常銀翹散疏風清熱,普濟消毒飲清熱解毒,固然對症,但若疫毒過盛,恐藥力不足。孩兒以為,當辨其邪在氣在營,若僅在氣分,可用白虎湯合清瘟敗毒飲加減,以大劑石膏、知母清瀉肺胃之熱,輔以黃芩、黃連、梔子清熱瀉火解毒,再加板藍根、大青葉、連翹、牛蒡子等清熱利咽之品。若高熱不退,熱入營血,出現驚厥,此乃熱極生風,當急以羚角鉤藤湯加紫雪丹或安宮牛黃丸,清熱開竅,涼肝熄風!”
謝冬梅聽得心潮澎湃!
羚角鉤藤湯!紫雪丹!安宮牛黃丸!
這些方子,無一不是治療急症重症的經典名方,尋常年輕醫者,莫說靈活運用,便是能說出其組成和功用已屬不易!
而鄭明禮,不僅對答如流,甚至還能根據病情變化提出不同的治療方案!
這……這哪裡是木訥?!
這分明是大智若愚!
謝冬梅隻覺得自己的臉頰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狠狠抽了幾巴掌!
她又接連問了幾個極為刁鑽的病症,涉及內、外、婦、兒各科,甚至還有一些極為罕見的藥材炮製和藥性禁忌。
鄭明禮皆一一從容應答,不僅準確無誤,甚至在某些病症的獨到見解上,連謝冬梅都覺得眼前一亮!
問到最後,謝冬梅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她呆呆地看著自己的三兒子,這個從小到大最不受她重視,甚至被她認為是‘榆木疙瘩’的兒子,此刻在她眼中,卻仿佛籠罩著一層耀眼的光芒!
趙伯說得對!
明禮這孩子,不是池中物!
她謝冬梅,看走了眼!
這一刻,一股巨大的愧疚感如潮水般將謝冬梅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