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石清也是年輕人,在這樣的氣氛烘托之下,他自己都想下一秒提著刀上去和鬼子搏殺了。
宛平城響炮之時,趙家莊的百姓就醒的七七八八了,外頭隆隆作響,他們守在家裡不敢出門,出於一種心理上的防禦,不少鄉親合上了門窗。
但聽見孫團的動靜,不少百姓從家中走出,看著孫團官兵一齊出動,在雨中緊急集合,和孫團朝夕相處的百姓們甚至有些眼含熱淚。
他們隻是平頭老百姓,不懂什麼軍事,更不懂什麼戰局,但他們都知道這炮是鬼子打的。
孫團半夜集合,想必也隻能是要上前線和鬼子乾仗了,他們考慮不到那麼多,他們隻知道每一次打完仗回來,戰士總會缺一些、傷一些。
219團即將開拔了,他們的方向就是北上。
臨行之前,趙家莊的村長拄著棍一瘸一拐地堵在了村子口,踏著步子愣是趕上了走在前邊的孫毅。
“孫團長,孫團長!”
嘶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要不是火光映出了村長的半邊臉,孫毅差點以為自己晚上活見鬼了,小雨沒停過,地上本就濕滑,孫毅趕緊探手扶住老村長,話裡有些責備的意思:
“老村長你這是乾啥,大晚上的好生在家待著,你追我乾啥?”
老村長人長得乾瘦,但力氣還不小,一把鉗住孫毅的小臂,聲音有些微顫道:“孫團長,鄉親們備了一些口糧,你讓戰士們帶上吧。”
孫毅哭笑不得,回道:“村長,我孫毅又不是不回來了,要吃飯到時候還不是得靠鄉親們麼,何必大晚上的”
但話說到此,孫毅又後悔了,他用餘光瞥了眼黑暗裡的趙家莊,心中不免生出一股異樣。
真的還會回來嗎?
竹石清像是看破了孫毅的微表情,就著孫毅發愣的瞬間,竹石清上前拉過老村長,笑眯眯地說:“村長,我知道這是鄉親們的一片心意,今兒我替團長做了這個主了,但是您一定讓鄉親們少拿一些,否則我們可不收了。”
“誒誒,好嘞。”
老村長此時高興的跟個孩子一樣,拄著棍子腳下帶風,嘴裡還不住地提醒著:“就等一會,就等一會,不會耽誤你們太久!”
孫毅歎了口氣,考慮到今天事出緊急,也的確沒有讓戰士們準備口糧,老村長這一出,倒也是提醒他了。
“石清,這趙家莊我們還回得來嗎?”孫毅的臉彆到了一邊,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
竹石清坦誠道:“團長,我實言相告,回不來了,我們今日趕赴豐台,即便是隻殺了一個鬼子,明天一早豐台就會成為第二個主戰場,到時候隻有兩種結果。”
“哪兩種?”
“要麼死守豐台,等待上級調兵來援,要麼退守宛平,和師長彙合。”竹石清一字一句道。
孫毅笑了笑,在他的印象裡,竹石清的回答似乎永遠都是這麼理性,好像還從沒順著過他孫毅的話說過,但正是因為這股專業的理性,219團避開了不少彎路。
僅半炷香的功夫,趙家莊有一戶算一戶,也甭論是原住民還是逃難民,都打著燭火,或手捧雞蛋,或手裡拿著布鞋,或備了些麵粉活成的糠餅,成群地就往戰士們的腰袋裡塞。
搞得好些戰士不好意思,又給老鄉們塞了回去。
熱鬨之餘,方文堅像猴子一樣從村子北口的側邊竄溜了出來。
“瞅見這邊亮堂堂的,我就猜到團裡要開拔了。”方文堅抖了抖身上的水珠,正巧一個老婦朝他遞了兩個雞蛋過來,“好嘞好嘞,謝謝大娘。”
“不是跟著偽二團去了劉集麼,怎麼現在才回來?”
竹石清往前一步,趁著說話的功夫,立馬將方文堅手裡的雞蛋搶了一個過來,塞到了自己的袋子裡。
“哥,這是大娘給我的。”方文堅欲哭無淚,但很快又正經地答道:“我繞去宛平看了一遭,沒靠太近呢,看見大約一個中隊的鬼子往盧溝橋那邊去了,我當時就感覺今晚情況恐怕不太對,這不剛望團不來,沒一會身後就響炮了。”
“你再晚回來一會,兄弟我就要先上去和鬼子拚命了。”竹石清翻了個白眼道。
方文堅左右光顧著瞧了瞧,問道:“要打豐台?”
“這你也知道?”
方文堅右手化拳,朝著竹石清胸口前的荷包錘了錘:“天天沒事就盯著豐台的圖呢,不打豐台打哪啊?”
言罷兩人相視哈哈一笑,孫毅的聲音從前邊傳來:
“弟兄們,收下老鄉的心意,多殺鬼子,不要辜負鄉親們的期望!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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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台站的兩側隻亮著幾盞微弱的燈火,孫團大隊人馬抵達豐台時,似乎已經過了後半夜,宛平城也不再聽得炮火,但竹石清不知是否產生了錯覺,他仿佛聽見了來自西北方的槍擊聲。
但這股聲響十分微弱,微弱到方文堅完全沒有聽見。
孫團由急行軍轉為了靜步行軍,就這樣在夜色的籠罩下,孫團進駐了豐台,同三營將士彙合一處。
當問起竹石清怎麼打這一仗時,竹石清把目光投向了孫毅的背後,那一把沾染著水滴點點的銀色砍刀。
這個戰術完全無需竹石清多說些什麼,夜色、大刀、鬼子三要素齊活了,三者彙成一句話——打槍滴不要,砍頭滴喲西!
孫毅把幾個營長含到身邊,簡單布置道:“老譚,你的哨兵一個都不要動,絕不能露出任何破綻,向承宇、夏啟東,你們各帶一個連,給我從左右兩端摸過去,鬼子營地離車站也就不到一裡地,給我衝進去之後全他娘的給他們剁了!”
孫毅的兩雙眼睛在黑暗中轉悠著,黑色的麵龐在殘燈的照耀下若隱若現。
“都聽明白了沒有!待會槍聲一起,老譚迅速帶兵將站台上的鬼子給我乾掉,占領站台,立馬修築工事,鬼子不會給我們太多時間!”
“明白!”
眾人得令而去,竹石清和方文堅跟在了向承宇這一端,沿著左側半圓弧式的貨箱邊朝橫過鐵軌而去。
竹石清俯著身子,壓低了重心,跟隨著二十九軍的將士們一路急進,很快就踏著濕軟的土地來到了鐵軌北側,向承宇向上抬手,示意眾人貓步前進。
如果要讓竹石清形容一下這個情景,他隻能想到“銜枚疾行”這個詞兒,在出發之前,負責砍殺任務的兩個連為了避免發出不必要的聲音,甚至將步槍全部留在了營區!
貓步走了一小截,日軍成片的營帳出現在了眼前,環繞著營區的幾個外角處有幾個黑影在晃動,那必然是日軍的晚哨!
竹石清凝視著眼前的一切,刀刃在雨水的拍打下發出“噠噠”的輕響,尾端的紅纓早已濕潤而結在一起。
“弟兄們,殺!”
向承宇一聲悶喝,率先一步躍身而出,直接來了個三十米衝刺,一腳就將最近的那個巡邏的日本兵踢翻在地,隨即一個橫劈就奪了那鬼子的陽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