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邊第一縷微弱的晨曦,艱難地穿透破廟屋頂的窟窿。
林綰綰終於壓下體內翻騰的寒毒,肩胛處的劇痛在藥膏的作用下也緩解了不少。
她活動了一下筋骨,撿起地上的粗布外衣套上。
然後支撐著身體,緩緩站了起來。
她將那瓶藥膏小心的貼身藏好,又將那張寫著“日安”的素箋揉得稀碎,灑落在灰塵裡。
最後,她看了一眼那件寬大的玄色披風。
這是她第二次穿這件披風了,披風上似乎還殘留著那個神秘人身上的冷冽氣息。
帶走?還是留下?
這件披風太顯眼,而且材質非凡,絕非尋常宮人所有,帶回宮風險太大。
隻猶豫了一瞬,她便果斷地將披風仔細疊好,藏在了破廟神像後,一處極其隱蔽的夾縫裡。
她將蠟黃的臉上刻意沾染了更多的塵土和汙跡,將原本狼狽的偽裝做得更加徹底。
做完這一切,她深吸一口帶著清晨寒意的空氣,朝著皇宮方向走去。
禦藥房的氣氛,比往日更加壓抑沉悶,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
當林綰綰拖著仿佛隨時會散架的身體,踉蹌著出現在門口時,所有正在忙碌或假裝忙碌的宮女太監,動作全部瞬間停滯。
一道道目光齊刷刷地投射在她身上。
有驚愕,有恐懼,有嫌惡,更多的是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和等著看好戲的興奮。
“阿醜?!你…你還敢回來?”張姑姑尖銳刺耳的聲音如同破鑼,第一個炸響。
她幾步衝上前,顴骨高聳的臉上滿是刻薄,但更多的是一種抓住把柄的狂喜。
她的眼神像刀子一樣,在林綰綰身上來回刮著。
尤其是對著她左肩那處明顯包紮過的、依舊滲著血的受傷位置狠狠剜了幾眼。
“說!昨夜死到哪兒去了?冷宮那邊死人了!端妃娘娘,還有兩個不明身份的太監,都在那裡死得透透的!”
張姑姑唾沫星子噴到林綰綰的臉上,手指幾乎要戳到她鼻尖。
“有人看見你鬼鬼祟祟往冷宮那邊去了!是不是你乾的?說啊!啞巴!”
原來冷宮裡死的那個瘋妃是端妃!
後宮曾經最受寵的妃子之一!
周圍的宮人都噤若寒蟬,但眼神裡的意味不言而喻。
冷宮死人是大事!
一下死了三個不說,尤其還牽扯到端妃。
這個阿醜,昨夜失蹤,今早帶著一身傷和狼狽回來,簡直是天降的替罪羊!
林綰綰喉嚨裡發出嘶啞的“嗬嗬”聲,身體因“恐懼”而劇烈顫抖著。
她“慌亂”地比劃著,手指一會兒指向冷宮方向,又指向自己身上的傷,最後指向茅房方向。
她臉上滿是痛苦和茫然的表情,仿佛在說:我肚子疼,去了茅房,回來路上被人打暈了,什麼都不知道…
“裝!還給我裝!”
張姑姑根本不相信,或者說,她根本不需要相信。
她隻是需要一個無足輕重,同時可以推出去頂罪的宮人。
沒有誰比眼前的阿醜更為合適!
“來人!給我把這個謀害宮妃,行凶殺人的賤婢拿下!押去慎刑司!”
兩個粗壯的太監在一旁早就蠢蠢欲動。
聞言後,他們立刻衝上前,一左一右的死死扭住了林綰綰的胳膊!
此刻,林綰綰心裡頓時一慌!
如果就此被定罪,那勢必無法翻身。
皇宮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有背景的人都會遭人陷害,尚且如履薄冰。
而對待這些毫無背景的宮人,更是從來不會心慈手軟。
更何況,還給她扣了殺害皇妃這麼大的一個罪名。
她拚命扭動身體,喉嚨裡的“嗬嗬”聲越發急促。
張姑姑嫌惡地看了她一眼:“把她給我抓緊了,再亂叫就把嘴堵上!”
就在林綰綰思索如何自救的千鈞一發之際——
“住手!”
一個清冷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女聲,如同玉石相擊一般的脆響,清晰地在禦藥房門口響起。
眾人皆是一驚,循聲望去。
隻見門口不知何時站著一位身著淺碧色宮裝、氣質清冷如霜的女子。
她約莫二十出頭,容貌並非絕色,卻自有一股沉靜如水的書卷氣,眉宇間帶著淡淡的疏離。
來人是東宮的一等宮女,太子身邊主要負責掌管文書典籍的素雪姑娘。
瞧清來人,張姑姑臉上的刻薄瞬間僵住,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慌忙換上一副諂媚惶恐的表情。
“素雪姑娘,您怎麼來了?冷宮那邊出了事。而這賤婢昨夜失蹤,今早還帶著這麼些傷回來。奴才已經查清真相,正要…”
“太子殿下醒了。”
素雪淡淡地打斷張姑姑的話,目光平靜無波地掃過正被兩個太監扭住身體的林綰綰。
“太子殿下吩咐,之前在禦花園為殿下施針的醫女阿醜,於殿下病症或有助益,暫調至東宮聽用。”
此話一出,如同一顆巨石投入死水。
禦藥房內瞬間一片死寂!落針可聞!
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圓了!
張姑姑更是如同被雷劈中。
她臉上的諂媚瞬間破碎,隻剩下難以置信的驚愕和一絲掩飾不住的恐慌!
太子殿下醒了?還親自點名要這個啞巴?
禦花園施針…那不應該算是衝撞,冒犯嗎?
為何太子殿下非但不治她的罪,還要把她調到東宮?
這…這怎麼可能?!
兩個扭著林綰綰的太監也嚇傻了,雙手如同被燙到一般,猛地鬆開,惶恐地退到一邊。
林綰綰心中同樣也是掀起驚濤駭浪!
太子點名要她?
他到底想做什麼?
是識破了她的偽裝,知曉了她的真實身份?
還是需要她體內的寒毒,為他做些什麼?
那句“孤的藥”帶著冰冷的回音,再次在她耳邊回響。
林綰綰滿是疑惑,但是依舊低著頭。
身體因這“變故”和“恐懼”而抖動得更厲害,喉嚨裡的“嗬嗬”聲也更急促。
素雪絲毫不在意眾人的震驚,她目光落在林綰綰身上,語氣依舊平淡。
“阿醜姑娘,跟我走吧。殿下還在等著。”
說完,轉身離去,完全不在意身後所有人的反應,似乎篤定了林綰綰會跟上。
事實上,林綰綰沒有任何選擇的權利。
在張姑姑等人的目光的注視下,她跟在素雪身影之後,走出了這壓抑窒息的禦藥房,走向那更深不可測的東宮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