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9章 你胡說(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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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殿設宴,鐘鳴鼎食。

這本是一場隻為一品大員與皇親國戚準備的洗塵宴,當殿前太監用他那獨特的、拉長的聲調喊出“國師密友,慕氏卿潯,到——”時,滿座嘩然。

唐宴沉手中的酒杯停在半空,酒液微晃。他看向身旁的柳如煙,她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無法掌控的錯愕。

他不知道。她也不知道。

慕卿潯是自己走上來的。沒有卑微,沒有畏縮,她穿著一身素淨的月白長裙,在一片錦繡華服中,反而格外醒目。她甚至沒有看唐宴沉一眼,隻是安靜地站在殿中,等待皇帝的發落。

“慕卿潯?”禦座之上的皇帝,語氣帶著幾分探究。他看了一眼奏折已經遞上、此刻正襟危坐的唐宴沉,“國師的密友?”

唐宴沉正要起身回話,柳如煙卻先一步站了起來。

她款款走到殿中,先是朝皇帝行了一個無可挑剔的禮,隨即轉身,麵向慕卿潯。

“陛下恕罪,臣婦隻是有些好奇。”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大殿,“這位慕姑娘,臣婦似乎在哪裡見過。哦,想起來了,是在國師府。”

她的話頓了頓,給了眾人足夠的揣測空間。

“隻是,臣婦未曾聽夫君提起過有這樣一位‘密友’。”她特意加重了“密友”二字,“我隻記得,前些日子府中失竊,丟了一枚先母留下的白玉垂珠佩。當時,慕姑娘恰好在府中做客,事後便不告而彆。不知慕姑娘今日,可否為臣婦解惑?”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她不直接指控,隻陳述事實,卻將“偷盜”的嫌疑死死釘在了慕卿潯身上。

一時間,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在慕卿潯身上,帶著審視與鄙夷。一個有偷盜嫌疑的鄉野女子,竟敢出現在皇家宴席上。

唐宴沉的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柳如煙此舉,比他預想的還要狠毒。她是要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將慕卿潯徹底踩進泥裡。

他該出聲的。無論如何,他該出聲。可他的奏折早上才遞上去,那句“德行有虧”,是他親手寫的。此刻若為她辯解,便是自己打自己的臉。

在他掙紮之際,慕卿潯開口了。

她沒有看柳如煙,而是對著禦座上的皇帝,盈盈一拜。

“回陛下,也回國師夫人。‘密友’二字,民女不敢當。”她聲音清澈,不疾不徐,“國師大人隻是憐我孤身一人初到京城,又無端被人潑了臟水,心中鬱結,特意請陛下恩準,讓民女入宮見見世麵,散散心罷了。”

她直接將問題拋回給了唐宴沉。

皇帝的視線,果然轉向了唐宴沉。那是一種帶著壓力的,探尋的視線。

唐宴沉隻覺得喉嚨發乾。他能說什麼?承認?那他今日早朝的奏折就成了一場笑話。否認?可慕卿潯是如何進來的?難道要當眾說其中有誤會,將她趕出去?

那隻會坐實她糾纏不休的罪名,正中柳如煙下懷。

柳如煙的唇邊勾起一抹勝利的笑。她料定了唐宴沉無法回答。

“哦?夫君竟有這般好心?”她故作驚訝,“隻是憐憫,便能讓她入宮赴宴?這等殊榮,恐怕連朝中許多大人都沒有吧。”

“這倒不是國師大人的意思。”慕卿潯忽然接話,語氣平靜。

“那是誰的意思?”柳如煙追問。

慕卿潯抬起頭,終於正視著她,卻答非所問:“國師夫人日理萬機,想必是忘了。那日我離開國師府,是得了您的許可。您說,我出身鄉野,不懂規矩,不配住在國師府,讓我自行離開。怎麼今日,倒成了不告而彆?”

柳如煙麵色一僵:“你胡說!”

“民女不敢。”慕卿潯再次轉向皇帝,“至於那枚玉佩,民女更是不曾見過。國師大人終日為國事操勞,想必夫人也是。許是您貴人多忘事,記錯了地方。”

她頓了頓,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繼續道:“說起國師大人的操勞,民女倒是深有體會。前幾日,他還與我感歎,說南方的水患迫在眉睫,幾份籌款賑災的折子都被駁了回來,急得他夜不能寐。”

大殿之內,瞬間安靜下來。

南方水患是真,但籌款折子被駁,乃是內閣與戶部之間的機密,從未在朝堂上公開議論過。

慕卿潯卻仿佛毫無察覺,繼續說著:“國師還說,陛下您仁德愛民,甚至私下裡考慮,是否要暫緩西苑的修葺,將那筆銀子先撥去賑災。他說,能為陛下這樣的君主分憂,是他此生之幸。”

哐當——

戶部尚書手中的酒杯脫手,摔在金磚上,碎了。

唐宴沉的血,一寸寸涼了下去。

西苑修葺的款項,是皇帝的內帑。這個念頭,皇帝隻在昨日的禦書房,與內閣首輔和他三人議事時提過一句。除了他們三人,絕不可能有第四個人聽見。

她是怎麼……

皇帝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但他握著龍椅扶手的手,指節微微泛白。他盯著慕卿潯,那雙洞察一切的眼睛裡,第一次有了真正的深度。

“國師……當真與你說了這些?”皇帝緩緩開口,每個字都敲在唐宴沉的心上。

唐宴沉腦中一片空白。

他該如何回答?

說“是”,便是承認自己泄露內閣機密,這是死罪。

說“不是”,那她一個鄉野女子,如何能編造出連戶部尚書都失態的朝廷秘聞?這謊言,誰信?

他被推到了一個絕無退路的懸崖邊上。

柳如煙也終於覺察到了不對。這不是一場關於名譽的攻訮,這已經觸及到了朝堂最敏感的神經。她設計的那些關於“嫌貧愛富”的圈套,此刻看來,幼稚得可笑。

“陛下,”慕卿潯的聲音再次響起,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民女隻是轉述國師大人的憂心。他說,他一片赤誠,卻因家事紛擾,恐累及聖聽,心中有愧。今日的奏折,便是為此而上。”

她的話,巧妙地將唐宴沉的奏折與她剛才那番話聯係起來。

如此一來,一切都“合理”了。

國師為何要為一個女子,冒著泄密的風險,說出那些話?因為她不是一個普通的女子,她是他的知己,是他可以傾訴內心憂慮與忠誠的對象。

而他那份“德行有虧”的奏折,也不再是撇清關係的切割,反而成了一種保護。他是在用自汙的方式,來承擔所有可能因她而起的風波,以全自己的忠臣之心。

皇帝的視線從慕卿潯身上,移到了唐宴沉臉上,最後,落在了臉色煞白的柳如煙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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