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路通向死地!”謝緒淩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瀕臨失控的尖銳,“今夜,我們必須去。我能感覺到,我的身體……它在衰弱。柳正淳在用我的命,換他的長生!”
慕卿潯拿起梳子,慢慢梳理著長發。“今夜去,是打草驚蛇。太師府守衛森嚴,更有你所說的法陣。一旦被發現,滿盤皆輸。”
她的冷靜,像一盆冰水,澆在謝緒淩焦灼的魂體上。
“你怕了?”他問,話語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我怕的是無謂的犧牲。”慕卿潯放下木梳,終於轉身看他,“你現在的狀態,能撐多久?你能破開那座法陣嗎?”
“我……”謝緒淩語塞。他無法回答。他的力量,正隨著肉身的衰敗而流逝。
“我需要知道裡麵是什麼情形。”他換了一種方式,聲音低沉下去,幾乎是懇求,“我需要知道我的敵人是誰,我的戰場在哪。我不能像個瞎子一樣,把所有希望都壓在你一個人的婚禮上。這對你不公平。”
慕卿潯沉默地看著他。他的虛影明滅不定,像一盞風中殘燭。
“你若魂散,我進太師府,便再無援手。”她陳述著事實。
“你若明日踏入陷阱,我便是魂魄尚存,也隻能眼睜睜看你死。”謝緒淩的身體猛地向前一傾,幾乎要觸到她,“慕卿潯,這是我的身體,我的仇。你已經為你父親背負了太多,不要再把我的也扛起來。”
“我們的仇,早已是同一個。”
“那就一起去麵對!”他一字一頓,“就今夜。若事不可為,我們立刻退走。至少,讓我親眼看一看。否則,我熬不過明天。”
最後那句話,帶著絕望的重量。
慕卿潯閉上眼。片刻後,她重新睜開,眼底再無猶豫。
“好。”
她從妝台暗格中取出一套夜行衣。沒有多餘的言語,動作利落,將自己一身紅妝換下,很快,便與夜色融為一體。
“哪個方向?”
謝緒淩的魂體振作了一些,他閉目感應。“跟我來。太師府的防禦法陣並非鐵板一塊,柳正淳自負京城之內無人敢闖,陣眼輪轉之間,必有生門。”
子時,夜色最濃。
兩道身影,一道凝實,一道虛幻,如鬼魅般穿行在京城沉睡的屋脊上。
太師府的高牆下,慕卿潯停住腳步。牆內,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巡邏的甲士氣息沉穩,顯然都是精銳。
“左前方三十步,假山之後,有一隊暗哨。”謝緒淩的聲音直接在她腦中響起,“他們換防的間隙,隻有三息。”
慕卿潯身體微躬,像一張蓄勢待發的弓。
“他們的統領,是個靈修者,能感知到活人的氣息。”
“那你呢?”
“我將魂力覆在你身上,短時間內,你就像一塊石頭。”謝緒淩的聲音透出幾分吃力。
呼——
一陣微風吹過。
就是現在!
慕卿潯動了。她的身影沒有發出一絲聲響,貼地滑行,如一縷青煙,精準地在三息之內,落在了假山背後的陰影裡。她甚至能聽到幾步之外,暗哨沉悶的呼吸聲。
“漂亮。”謝緒淩讚了一句。
慕卿潯沒有回應,她的全部心神都用來感知周圍的一切。
“不是靜心堂。”在謝緒淩的指引下,他們繞過了那座守衛最森嚴的院落,反而來到了一處偏僻的藏書閣。
這裡看似尋常,隻有兩個老仆在門前打盹。
“這裡?”慕卿潯有些意外。
“最不可能的地方,才最安全。”謝緒淩的聲音凝重起來,“柳正淳在這裡布下了障眼法。你看那兩個老仆,他們不是活人,是傀儡。這整座藏書閣,都被一個獨立的結界籠罩著。”
慕卿潯凝神細看,果然發現老仆的動作有一種程式化的僵硬。
“結界的核心,是門上的銅鎖。”謝緒淩引導著她的視線,“這是一個子母連環扣,物理層麵和法力層麵互為表裡。你動錯了任何一環,整座府邸的警報都會被觸發。”
“如何解?”
“我來感應法力的流動,你來動手。聽我的指令,分毫不能錯。”謝緒淩的魂體已經貼近了那把古樸的銅鎖,他的虛影光芒大放,顯然在全力催動魂力。
“左三,退一。”
慕卿潯的手指在銅鎖上飛速撥動。
“上七,進四,轉半圈。”
她的動作與他的指令嚴絲合縫。汗水,從她額角滲出。她能感覺到,一股陰冷的力量正通過銅鎖,試圖反噬她的心神。
“穩住!彆被它的力量迷惑!”謝緒淩的聲音變得急促。
哢嚓。
一聲輕微到幾乎無法聽聞的聲響。鎖,開了。
謝緒淩的虛影猛地暗淡下去,晃動得厲害。
慕卿潯沒有遲疑,推開門,閃身而入,又迅速將門合上。
閣樓內,沒有書卷氣,隻有一股混雜著藥草和金屬的詭異氣味。一排排書架上,擺放的不是書籍,而是各式各樣的法器、玉石和刻滿了符文的骨片。
“在下麵。”謝緒淩的聲音虛弱。
慕卿潯在一處書架後,找到了通往地下的暗門。
推開石板,一條深邃的階梯向下延伸。越往下走,那股源自謝緒淩魂體深處的拉扯感就越強烈。
地宮不大,四壁刻滿了血紅色的符文,正在幽暗中緩緩流動,像活物一般。
空氣裡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和腐朽氣息。
地宮中央,是一座黑玉石台。
石台上,躺著一個人。
那人閉著眼,麵容俊美如昔,正是謝緒淩。隻是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嘴唇發青。
他的身體上,被九根黑色的長釘釘在石台,每一根長釘都連接著一根從四壁延伸過來的血色符文鏈條。那些鏈條像血管一樣,微微搏動,將他體內微弱的生機,源源不斷地抽走,彙入整個大陣。
慕卿潯的呼吸停滯了。
她見過沙場上的慘烈,也見過刑部的酷刑。但眼前的景象,比任何酷刑都更殘忍,更褻瀆。
“緒淩……”她下意識地伸出手。
“彆碰!”謝緒淩的魂體嘶吼著,擋在她麵前,“這是一個命陣!一旦觸碰,你也會被拉入陣中,成為新的祭品!”
他的魂體,正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扯著,不受控製地飄向那具肉身。
“柳正淳……他不是在用我的生機修煉……”謝緒淩的聲音因痛苦而扭曲,“他在用我的紫微帝星命格,獻祭給這座大陣,用來鎮壓京城的龍脈,穩固他的權位!這具身體,是陣眼,也是陣鎖!”
慕卿潯的心,沉到了穀底。
鎮壓龍脈,竊取國運。這已不是貪墨和謀殺,這是謀逆。
“毀掉它!”她當機立斷。
“不行!”謝緒淩痛苦地搖頭,他的魂體已經開始撕裂,“這個命陣和我的肉身、我的魂魄,甚至和柳正淳自身都連在了一起!強行破陣,肉身會瞬間化為飛灰,我的魂魄也會跟著湮滅!柳正淳會立刻察覺!”
兩條路,都是死路。
前進,是魂飛魄散。
後退,是坐以待斃。
咚。
一聲沉悶的心跳,從那具被釘住的身體裡傳來。微弱,卻清晰。
仿佛在回應他的魂魄。
謝緒淩的虛影劇烈一顫,一道信息碎片,強行從那絲共鳴中擠入他的意識。
“婚禮……”他艱澀地吐出兩個字,“陣法……在婚禮那天午時,會達到頂峰……柳正淳會借著大婚的喜氣,掩蓋龍脈最後的掙紮……那也是陣法最強,卻也是唯一的……生門開啟的時刻。”
慕卿潯看著石台上那張蒼白的臉,又看了看身邊幾近透明的謝緒淩。
那件大紅的嫁衣,在她腦海中浮現。
原來,那不僅是她的戰袍。
還是他的……催命符。
“我們走。”慕卿潯拉住謝緒淩即將消散的魂體,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