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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火上澆油(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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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火上澆油

八火上澆油

發布於 20250708 09:03 |公眾章節

元稹帝軟膝,背對她跪倒席上,啞聲:

“我也在贖罪。可你殘害我的孩子還不夠,還要殘害我的兄弟們嗎?”

江磐不認,“何為殘害?!“她拔高了聲音,字字鏗鏘,句句泣血,”陳家扶持你上位,卻迫害我無辜母子,讓我產下死胎終生不妊,每逢月事便疼痛難忍寢食難安!

燕王與張正那封信簿,是鐵證,至於他到底有沒有反心,任他如何狡辯,朝廷也不該信,我當初那樣為曹家自證清白給你們聽,不也無人肯信嗎?我如今做的,都不過是還給陳家罷了,一切都是陳家,咎由自取。”

元稹帝臉色漲紅,眼前昏沉,十根指頭僵硬地蜷縮成拳,肢體不受控製,他甚至不知這兩隻拳頭如何鬆開,漸漸地,逼得自己脖子和手臂上的青筋充血暴起,久久咬牙後,爆發了一聲哭嚎。

他知道。

若燕王一反,局麵隻剩下失控,陳家再不會擁護於他。可他如今軍權、兵權儘讓,唯一能掌控的這方寸之地,也已經被江磐奪取。

他控製不了了。

他以為能控製住的江磐,也早脫去了他的那根情絲,從牢籠裡掙紮出來,飛向隻有她一人的蒼穹,獨將他留在原地,任他淒厲哀悼。

他手撐著地席起身,反身朝向江磐,是她,又不是她了。

木漪心驚肉跳地旁觀。

眼見元稹帝似下了某種決心,整理了淚濕的衣襟,直愣愣地盯著皇後,而後衝了過去。

“既然如此,那你與我一起死吧!小九,我跟你走!絕不負你!”

元稹帝陷入了一種癲狂之中,他上前用力撲倒皇後,刀身無意刺向他的胳膊,將麵料上的龍身一斬為二,翹在空中的刀尖見血,刺在木漪眼裡。

如豆的冷汗自她臉頰滴落。

若今天任一人死,洛陽城大翻天,九夫人被毒之事無人肯保她,她的命也就交代在這了!

江皇後多年未練武,加之元稹帝心意決絕,那刀劃過元稹帝胳膊之後,頃刻被他奪去,江皇後於奪刀時掙脫己身,朝門外大喊:“來人!陛下瘋了!”

背後起了一陣針刺般的冷意。

江磐轉身,就見舊時愛人麵目猙獰,提著刀朝她衝過來的模樣。世上多怨偶,他先背信棄義,她也作惡多端,於是,蘭因絮果,宮牆作棺,畫地為牢,兩幅樊籠枷鎖,贈予對方。

她一瞬對這千秋與人間失望徹底。

她想,自己還要不要長命百歲,有沒有必要躲開這一刀?

江磐冷笑著閉起眼。

預料之中的刀入皮肉並沒有來,急促的喘息讓她睜開了眼。

殿上空氣凝滯。

木漪抬手接刀,橫在帝後二人之間,她握著刀跪下來,那刀也就從失神的元稹帝手中脫落,木漪膝行退後兩步,“陛下冷靜,求陛下冷靜,這可是皇後娘娘啊,是陛下的正妻,陛下若傷正妻”

他這個皇帝,便成了暴君,失去自己用親手骨肉的屍堆,換來的一生清名。

元稹帝並未看清搶刀的是誰,他失魂落魄地看向江磐。

方才舉動,一瞬衝動,一瞬邪念。

恍若噩夢,將他半生的修為擊垮。

他低低地哭出聲來,身體軟在江磐裙旁,江磐僵立原地,再不看他,目光落在空處。還是木芝顧不得手上血流,跑出殿外大聲拚命喚人,將被江磐清空的宮人全喚了回來。

先是宋內司等人。

進來之後,見此局麵臉上駭然。

不久,宮內一隊禁軍帶著醫正,跟隨宦官步入後廷,將這所椒房宮圍住。

宦官將元稹帝扶上塌,把脈診治,擦藥止傷,元稹帝不許皇後離開他的視線,也不許任何人審問皇後。

愧疚占滿他心房,暫時壓倒了一切。他說:“朕來前,服用了不少五石散,五內俱焚,因此神誌不清誤傷了自己,還差些,也誤傷了皇後”

皇後淡淡頷首。

木漪回來後就站在正殿推翻的漆案之後,垂首靜立,寢殿的紗帳掀開,盔鐵磕碰,發出寒衣聲響,朝著她這個方向來,一徑跨過了那張歪倒的案。

迫使木漪抬起頭。

謝春深身著甲衣,臂綁紅穗子,告訴她:“九夫人的孩子,剛剛屬下來報,說是沒了。”

她並不驚訝,隻是裝作驚訝地跪下,抿唇發抖。

謝春深感慨她的演技,半蹲著跪下身,鐵甲對著濕衣,在一片淩亂和燈火裡再次要她抬起頭來,“姑娘看著卑職的眼睛回話。”

人太多,進進出出。

視線斜走,周圍有些昏沉和雜噪。

二人對望,隻有他的聲音和麵貌很清晰。

之後,其餘禁軍也聚集在木漪與他身後,黑著臉觀望。

木漪抖動得更厲害。

他在眾目睽睽之下,翻開她潮冷的袖子,那把刀便暴露在眾人眼前,一瞬間,周圍靜可掉針。

謝春深的手擦過她的手背,將那把刀一點點,從她發顫的手裡抽了出來,聲音清朗公正,也帶有雨水的寒意:

“卑職暫代曹將軍之責,為帝後安全,卑職需徹查此事。”

木漪重重點頭,紅著眼落淚道,“小女定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好人當到底,謝春深將一張棉帕代替刀,塞回她手裡,指尖的溫度隔著棉帕鍍給了她。

“請個醫正來,為姑娘治傷,稍後,請姑娘跟卑職走。”

偏堂與皇後書房相對,已關了許多神色惶恐的人。

地上地席歪斜,露出的地磚上有清冷淩亂的水痕。

今天發生的事太亂。

先是張鏡懷胎八月血夭,後有皇帝發怒,皇後義女奪刀,幾件大事劈下來,內軍與後廷內官來不及理清頭緒,隻得先把人抓來聚在一起,將局麵先控住。

門被推開,門內眾人抬眼看去,見木漪冷不丁出現在門前,身後是雷雨閃電。

她頭發濕亂,額角都磕爛了,血糊在臉上,身上的衣物也是沉沉掛著,刻出兩片嶙峋的肩,手上還有一片塊大的血漬。

慘不忍睹。

“請木姑娘進去。”站在謝春深身邊的那人道。

木漪輕憋一聲哭腔,話語裡抽抽搭搭;“我,我是無辜的……”

謝春深揚起一抹笑容,“卑職隻是例行公事,姑娘若無辜,自然是不會有什麼事。”

他站在那裡,風雨不動。

木漪知趣,心中冷笑,轉身踏入門檻。

腳踩過地席時,忽然難走,她低頭,見曳地的衣裙勾在地席的斜刺裡,將她腳步製住。

這時,靠她最近的一人見狀手腳並用著從陰暗的角落裡爬了過來,將那裙角從斜刺裡取出,小心奉上。

那隻手蒼白泛青,木漪一陣難過,他抬起頭露出半邊臉,衝她笑了笑,又爬了回去。

赫然是黃構的那張森臉。

“貴人多忘事,上回貴人腳扭了,是奴才給貴人尋的歇腳地啊。”

“……”她忍下心裡厭惡,將裙一撇撤後,“記得。你是怎麼也在這裡的。”

“今日侍奉陛下上朝的茶水中官告病,由他替代半日。”謝春深與屬下二人走進來,盯著他們,“陛下神誌不清,這一日飲食,我們要重重查澈!”

屬下問:“木姑娘與這位前廷的宦官,怎麼會認識?”

木漪心下發寒,這下他們三個人也算是齊了,黑臉白臉,關公項羽,一起唱了這出大戲。可他為什麼要讓黃構主動與她搭話,還讓他們兩個心懷鬼胎的人聚集此處?!

“你親眼看著他們,我陪同皇後娘娘,前去查看九夫人情況。”

那屬下領命。

在謝春深走後,因為顧及她的身份畢竟與這群奴才宮婢不同,將她請去乾燥潔淨的一角,墊了一方地毯。

夜雨到後半,聲細若霖鈴。

謝春深沒再出現,一切消息都被隔絕,那下屬目光如炬,緊盯著房內眾人,不露疲憊之色。

反倒是木漪帶著這樣一身不大不小的傷痛,蜷縮在那塊毯上,安心地在他背後睡著了。

她知道。

她救過皇後兩次,這次,皇後一定會保她。

雨後放霽。

她被清晨的日光刺醒,金色光暈中站著一人,她眨眨眼,待光暈散去。

才發現那人竟是自己。

“木女郎,起來吧。”

是夢,這次她真正睜開眼,偏堂內昨夜的人已經儘數清空,大門敞著,隻剩她一人在此處空眠。

宋內司與昨日那女官一起,正站在毯前,遞來一個藥瓶。

“是毒藥?”

宋內司眼下青烏,應該一夜未睡,往日誰敢說這種胡話,一頓斥責罰抄逃不了,而今卻隻是正色地歎了口氣:“是娘娘賜你的傷藥,女子皮囊最是重要,要是臉上留疤,日後便無法與人交道。”

木漪接過。

她不過用這話一試而已,果然,宋內司對她的態度已然不同。

“你現在就回九夫人處。”

張鏡產下血肉模糊的死胎,旈庭宮肯定已經亂作了一團。

“我還要回去?”

她輕道。

何內司頷首:“娘娘已讓內軍查明你奪刀救主,不僅無罪,反而有功,旈庭宮眼下正需要你,此時回避症結,就會前功儘棄。”

她思索片刻,突然明白過來,謝春深要她與黃構都借著此次調查一並浣清了嫌疑。如無意外,黃構這條狗,又要晉升了……

豈非比她更高?

謝春深太毒,她心中升起一口憋悶的氣,撐著發麻的四肢起身,手觸胸膛時瞳孔猛縮,失神一瞬——抱腹裡藏著的畫軸,不翼而飛。

腦海中浮現謝春深要皇後字與皇後印時,自己質問後他的冷語。

“你們要做什麼?”

“火上澆油,板上定釘。”

木漪回了張鏡身邊,整個春雨雨季,張鏡的精神都陷入一種無聲的瘋癲,時而昏睡不醒,時而啼哭低叫。

旈庭宮的桃花香是再也聞不見了。

此前曹憑帶著曹軍西下捉拿燕王一家歸洛陽,近日撲空之後,在返回途中,曹軍精兵兵力被燕王軍自三山攔腰截斷,雙方發生了打鬥。

曹憑領殘軍,逃入陳王與段淵所在的西平郡,燕王帶私兵據守西麵三山,奪了三山所有城池,開始造反。

造反當日,軍司馬謝征讓謝家仆人給宮中的義子傳話,讓謝戎今日務必回一趟謝家。

“謝戎”這個名字,是屬於真正的謝戎的,可惜名主英年早逝,謝征與謝鎮觸及往日傷痛自然不想多言,謝春深也從不多言。

一個假裝光明磊落,言行忠誠的人,怎肯主動承認,自己卑微到甘當一個死去之人的替身呢……

雨水裡的天色,冷暗裡發著幽藍,偶有孤雁滑過天際穿入雲間,謝春深從宮中告假去謝征書房的時候,謝鎮也在。

銅爐熱茶滾著。

謝征一身玄衣,案前攤開了半卷疆圖,手邊不燃任何香爐,隻有一隻黃玉石做的璿璣玉衡。

他眉間擰著疙瘩,見謝春深一身白衣,紅綠腰帶風流幾許,肩上還有濺化的雨色:“哦,你來了,就坐我這裡來,子曰,給你阿兄倒茶驅寒。”

謝春深先行一禮,喚他“司馬”,之後才端正跪坐案前。

謝鎮倒了茶要自覺離開,謝征這次卻伸手指指身邊,“你也留下來聽著。”

謝鎮不解:“阿父往日不是不讓我多聽多問?”

謝征歎氣。

燕王造反,曹憑作為軍中主力被困西平郡抗敵,現在整個洛陽的安危落在謝軍身上。

他已有預感,若遲遲不能結束,自己也要離洛陽西下,替陛下與朝廷平反這場,屬於兄弟之間的戰爭。

屆時,除了謝戎,謝家將無人能主事。

“以前可以,現在行不通了。你從今天開始學,我們說的你聽著,不懂就立刻問。”

謝鎮心裡一緊,“父親……”

“司馬不要著急,”謝春深啄了一杯熱茶,裡麵有香草和桔梗,是種行軍時軍隊自製的粗茶:“子曰性情一貫慢條斯理,要慢慢教的。”

“我隻怕時間不夠……偃苗助長,下下之策啊。”

謝征將目光從謝鎮這個小兒子身上收回,用鎮紙攤開疆土,指給他們看:“燕王所在鎮地,背靠青山,行山與玉山,城內常年無風無雨,朝廷軍不能趁著大雨大霧時去攻城,過了三山,平原穿過內河,常有霧水,行軍視線凋敝,易被偷襲。”

謝春深抬手拔銀簪,銀光在謝征眼裡與刀光一般,果決又鋒利。

他隨手往燈芯裡一攆,燈火在窗格上一跳,瞬間亮了起來,映出幾道筆直疏離的影子。

謝春深笑笑,指尖撫平紙張搓起的褶皺。

“司馬,西平郡是陳王氏族的封地,陳氏子弟我也在圍獵時交往過一回,文韜武略,騎術高超。

聽聞陳氏兵馬自前朝起便善於水戰,人馬都可於水中行軍。僅僅對付一個急中跳牆的燕王,怎麼會拖個一年半載?”

“若是其他郡也好,西平……”謝征雙目炯炯,兩道目光射向謝春深,“西平陳氏,自攬兵權,朝野忌憚,也許與那燕王無異。

一亂起,萬亂生。

那時我謝家,必須擋在陛下身前為朝儘忠,儘臣子事。

若我有一天因此亂離了洛陽,你們兄弟兩個要齊心協力守住謝氏家門,再與謝軍一起,守住洛陽城門。”

談話嚴謹又枯燥,謝鎮一邊擔憂謝征,一邊也昏昏欲睡。

倒是謝春深偶爾頷首,似與謝征感同身受,他故意問:“司馬為何這麼擔心?此事才剛開始。”

謝正聞言,臉色更是發沉,目光放遠,“燕王,我也識得。

從前寄情山水飽讀詩書,出入宮廷,對人接物都儒雅隨和。

書信裡文人偏題是常有之事,連曹將軍也隻是帶了一些精兵西下拿他而已,不料他會不等陛下態度就直接造反,且一鼓作氣,占領三山,實有高見,就像是——”

“就像是,是有人對燕王煽風點火,還在為他造反一事在背後謀劃?”

謝春深說時,袖下的指尖來回攆搓著那一塊袖口繡花的衣料。

繡的是青葉曇花。

暗夜綻放,無人可知。

相似的布料與花色謝春深還在一處見過。

——取走字畫時,她身上裹體的霜色抱腹兩叢隨著呼吸起伏的玉山峰上,綻放著大片大片的曇花。

謝春深沒由來的,脊背發潮,喉頭一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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