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的門被推開,一個個身影魚貫而入。
這些人,都是他李林甫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
戶部侍郎、京兆尹、禦史……
他們構成了李林甫在朝堂之上那張無所不在的權力大網。
他們是深夜被相府的仆人以十萬火急的密令召來的,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疑惑和不安。
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天大的事情,能讓一向穩如泰山的李相爺,在深夜將他們全部召集於此。
“相爺,您……”
戶部侍郎是李林甫的鐵杆心腹,也是第一個開口的。
他看著李林甫那張隱藏在茶霧後的臉,總覺得氣氛不對勁。
相爺的臉色,似乎比平日裡蒼白了許多。
“人都到齊了?”
李林甫沒有回答他,隻是放下茶杯,聲音低沉地問了一句。
“回相爺,都到齊了。”
吉溫躬身答道,他敏銳地感覺到,相爺的聲音裡有一種壓抑不住的疲憊和……
顫抖?
這個發現讓他心中猛地一沉。
李林甫緩緩抬起頭,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他的眼神,不再是平日裡的那種運籌帷幄、洞悉一切,而是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一片即將降下滔天暴雨的烏雲。
“今天叫各位深夜前來,是有一件……關乎大唐國運,關乎你我生死存亡的大事。”
他一字一頓,每個字都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在場的官員們心頭齊齊一跳,臉上的疑惑瞬間變成了驚駭。
關乎國運?
關乎生死存亡?
這是何等嚴重的說辭!
難道是……
太子那邊有什麼異動?
還是楊國忠那個奸賊又在聖人麵前進了什麼讒言?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書房內的空氣凝固了,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李林甫看著他們緊張的臉,心中湧起荒謬的悲哀。
這些人,平日裡一個個在朝堂上呼風喚雨,此刻卻一群等待宣判的囚徒。
他深吸一口氣,用儘全身的力氣,才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
“剛剛接到軍報。”
“荊州……”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荊州”這兩個字有千鈞之重,壓得他說不出口。
“荊州,反了。”
“轟!”
這三個字,如同一道驚雷,在寂靜的書房內炸響。
所有人的腦袋都嗡地一聲,瞬間一片空白。
“什麼?!”
“相爺!您……您說什麼?!”
吉溫第一個失聲叫了出來,他甚至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荊州?哪個荊州?!”
一個姓張的侍郎臉色煞白,聲音尖利地追問。
“大唐,還有第二個荊州嗎?”
李林甫冷冷地反問,眼神中透出絕望的譏諷。
這一下,所有人都被徹底震住了。
荊州!
那可是荊襄九郡,是江漢平原,是大唐的腹心之地!
那裡物產豐饒,人口稠密,是連接南北的漕運中樞!
邊疆的胡人造反,他們不怕,那是疥癬之疾。
安祿山在範陽擁兵自重,他們也不怕,因為有天塹黃河,有堅固的潼關。
可荊州造反,這……
這簡直就人的心臟裡長出了一把刀!
“是……是謠言吧?”
有官員顫抖著嘴唇,抱著最後希望,“相爺,這一定是謠言!荊州承平已久,百姓安居樂業,怎麼可能造反?”
“是啊相爺!”
另一個官員也附和道,“荊州都督是韋堅,他可是太子的人,他怎麼敢……”
“韋堅?”
李林甫發出一聲冷笑,那笑聲裡充滿了自嘲,“他的腦袋,恐怕早就被掛在荊州的城頭上了!”
“兵力……有多少?”
一個一直沉默的官員,用蚊子的聲音問道。
這個問題,也是所有人最關心,卻又最不敢問的。
李林甫的目光緩緩地從他們每一個人的臉上掃過,將他們此刻的驚恐、慌亂、不知所措儘收眼底。
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端起了那杯已經涼透的茶,又抿了一口。
冰冷的茶水順著喉嚨滑下,讓他那顆狂跳不止的心臟,稍微安穩了一點。
他看著這群平日裡不可一世的黨羽,此刻卻如同待宰的羔羊。
他知道,接下來的那個數字,將會徹底擊碎他們所有的僥幸。
“你們猜猜?”
他忽然用一種詭異而平靜的語氣問道。
眾人麵麵相覷,誰也不敢開口。
“十萬?二十萬?”
吉溫試探著說,這個數字已經讓他感到心驚肉跳了。
李林甫搖了搖頭。
“五十萬?”
在他們看來,五十萬大軍出現在大唐腹地,已經足以顛覆整個天下了。
李林甫還是搖頭,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眾人驚駭欲絕的目光中,緩緩地說道:“超過……百萬!”
“哐當!”
吉溫雙腿一軟,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臉色慘白如死人。
“噗通!”
不止是他,好幾個官員都承受不住這恐怖的衝擊,雙腿發軟,狼狽地癱倒在地。
整個書房,瞬間被名為“末日”的恐懼所籠罩。
“百……百萬……?”
吉溫死死地抓住身旁的桌角,他感覺自己的牙齒在瘋狂地打架,咯咯作響,一句話都說不完整。
“相爺……您……您不是在說笑吧?”
“說笑?”
李林甫的聲音陡然拔高,變得尖利而扭曲,“你覺得老夫會用這種事來跟你們說笑嗎?!老夫恨不得這是個笑話!老夫恨不得這是個噩夢!”
他猛地將手中的茶杯砸在地上,滾燙的茶水和破碎的瓷片四濺開來,嚇得眾人渾身一哆嗦。
“百萬大軍!就在荊州!就在我們的眼皮子底下!!”
“而我們,我們這群自詡為大唐棟梁的蠢貨!對此,一無所知!!”
李林甫狀若瘋魔,雙目赤紅,指著在場的每一個人,也指著他自己。
他的驕傲,他的自負,在這一刻被碾得粉碎。
他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左相,他隻是一個即將被滔天洪水淹沒的,可悲又無助的老人。
恐慌,如同瘟疫,在書房內瘋狂蔓延。
“完了……全完了……”
一個官員癱在地上,眼神渙散,喃喃自語,“百萬大軍……長安城才有多少兵馬?禁軍?那群少爺兵能做什麼?”
“我的家產……我的田莊就在襄陽啊!”
另一個官員嚎啕大哭起來,“那可是我幾代人的心血啊!全完了!”
“是誰?到底是誰乾的?!”
吉溫猛地抬起頭,聲音嘶啞地吼道,“誰有這麼大的能耐?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這個問題,一盆冰水,澆在了所有人的頭上。
是啊,是誰?
一個能在朝廷的腹心之地,神不知鬼不覺地集結起百萬大軍的人,這需要何等通天的手段?
何等恐怖的勢力?
這百萬大軍的糧草從何而來?
兵甲從何而來?
他們是如何瞞過地方官府的?
又是如何瞞過無孔不入的靖安司的?
一連串的問題湧上心頭,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他們忽然意識到,他們麵對的,可能根本不是一個凡人。
這是一個妖怪!
一個藏在陰影裡,用整個大唐的血肉來喂養自己,直到長成一頭吞天巨獸的……
怪物!
而他們,之前竟然對此毫無察覺!
“相爺……我們……我們該怎麼辦?”
吉溫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連滾帶爬地撲到李林甫的腳下,抱著他的腿,涕淚橫流,“您可要救救我們啊!您是相爺,您一定有辦法的!一定有的!”
“對啊相爺!快……快奏請聖人,調集邊軍!讓安祿山!讓哥舒翰!讓他們回來勤王啊!”
“勤王?”
李林甫慘笑一聲,“遠水解不了近渴!等他們的兵馬開到,黃花菜都涼了!說不定……說不定他們自己,就是那頭怪物的一部分!”
此言一出,書房內最後一點聲音也消失了。
所有人都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們的臉上,隻剩下一種表情——純粹的,毫無雜質的,深不見底的絕望。
是啊,連安祿山、哥舒翰之流都不可信了,那這天下,還有誰可以信?
還有誰能拯救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