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好像連風都停止了呼吸。
薑國棟的鼻梁上戴著一副金絲眼鏡,一雙狹長的眼睛裡麵,泛出詭譎的光。
“爸的事情,我剛才去打聽清楚了,我們回房間細說。”
“我爸的事情,我會自己想辦法解決,薑國棟,我們離婚。”
“素容,我在外麵跑了一天,我很累,你讓我回房間去休息一下,好不好?”
“我說,我們離婚!”
連續三句離婚,徹底擊碎了薑國棟斯文的假麵。
“葉素容。”
他低聲怒吼,一字一頓。
“他一回來,你就要跟我離婚?你是不是忘了,我才是你的合法丈夫,是你孩子的親爹?”
結婚二十年,在葉素容麵前,薑國棟從來都沒有這麼疾言厲色過。
這是第一次。
“薑國棟,要不是看在阿成和茶茶的份兒上,我和你,早就離婚了。”
二十年前,霍霆坤的死訊傳來,葉素容的嫁衣才繡到一半,她經受不住打擊,大病一場。
薑國棟就是在那個時候趁虛而入,給葉素容下了藥,誘騙著她跟他發生了關係。
“你早就想跟我離婚,那你為什麼今天才跟我說?是不是因為他?葉素容,你怎麼這麼冷血?為什麼我用了整整二十年的時間,都捂不化你的心?”
葉素容抬起另一隻手,指著自己。
“你看見我這一身傷了沒有?都是拜你媽所賜,自從她的來到我們家,我自認,從來沒有虧待過她,我爸才剛被抓走,她翻臉就比翻書還快,為了要我家保險櫃的密碼,把我打成這樣,單憑這一件事,我這一輩子,都沒辦法跟你心平氣和地相處。”
薑國棟一把將王桂芳從他的身上撕下來,難以置信。
“你打她了?”
“我……”
王桂芳的哭聲立即止住,心虛得不敢抬頭。
到了這一刻,薑國棟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我是她婆婆,婆婆教訓兒媳婦天經地義,我打她怎麼了?”
王桂芳扯著嗓門兒叉著腰,好像隻要她說話的聲音夠大,她就有理一樣。
“再說了,她找來的這個野男人,也打我了啊,還有薑茶那個小賤蹄子……”
王桂芳狡辯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薑國棟厲聲喝止。
“誰允許你打她的?”
“我都是為了你啊國棟!”
“我說,誰允許你打她的?”
他再一次問道,語氣比上一句更重。
王桂芳心裡發怵,她還是硬著頭皮喊著:“她偷人,就該打!”
“素容,對不起,我不知道我媽居然會這麼對你,我把她送回老家,我保證,她以後再也不會出現在我們的生活之中打擾我們,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薑國棟,我又當爹又當媽的把你拉扯長大,你就為了這麼一個女人,你要把我送走?”
王桂芳瘋了似的抓住薑國棟的衣領,死命地搖著薑國棟的身體。
薑國棟將王桂芳猛地推開。
“我給你跪下,就當我求你了,素容,我不能沒有你!”
他說跪就跪,一點兒都不含糊。
“薑國棟,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乾什麼?”
王桂芳被薑國棟推倒,一抬頭就看見自己這個引以為傲的兒子,居然對一個女人下跪。
她呼吸急促,差點被氣暈過去。
“素容,我隻知道,我不能失去你!”
他攥著葉素容的衣角。
“素容,我愛了你二十多年,你不能因為我娘的過錯,就不要我了,這樣對我不公平!”
霍霆坤肉眼可見的緊張。
薑茶卻放鬆了心情。
媽媽既然已經提出了離婚,就算薑國棟再怎麼裝可憐,媽媽都不會心軟。
一定不會!
葉素容後退著離開,“薑國棟,我們之間,緣儘於此,你要是再敢糾纏我,你就彆怪我對你不客氣!”
薑成剛進院子,就看見了摔倒的奶奶,下跪的爸爸。
爸爸的臉上,還有一個明晃晃的巴掌印。
而媽媽的身邊,站著一個陌生男人。
那個男人,穿著一身軍裝,看起來約莫四十來歲的樣子,帶著一股上位者的氣勢,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人。
薑茶低著頭,站在媽媽的身後,就像是,妹妹跟媽媽,和那個陌生的男人才是一家三口。
薑成顧不得許多,他把王桂芳扶了起來,又試探性地叫了一聲:“爸?你為什麼要跪在這裡?”
薑國棟像是還沒有從那一巴掌中回神,他仰頭,直勾勾的盯著葉素容,眼底滿是震驚和悲傷。
王桂芳老淚縱橫。
“我的乖孫兒啊,你媽她找了個野男人回來,她要跟你爸離婚,還要把我趕出去,你可得為我和你爸做主啊!”
薑成指著霍霆坤問道:“媽,他是誰?你要是敢給我找後爸,我第一個不同意。”
“不是這樣的!”
葉素容沒有想到薑成會在這個時候回來。
她正要解釋,薑成就兩步上前,一下子把葉素容從霍霆坤的身邊拉開。
“不是這樣,你跟他挨那麼近乾嘛?我爸都下跪了,你怎麼能打我奶奶?你趕緊把這個野男人趕出我家,不然的話,我就不認你這個媽了……”
葉素容看著那張跟薑國棟有六七分相似的臉,被薑成的理所應當氣得不輕。
“薑成,他不是什麼野男人,他是你媽我的救命恩人,你要是再敢對他不客氣,你就跟著你爸和你奶一起滾。”
薑茶的嘴角微不可聞地一勾。
她抬起頭,眼眶裡麵蓄著淚。
“哥,媽媽剛才差點被奶奶打死,要不是這位叔叔來得及時,救了媽媽,你現在都不一定能看見媽媽好端端地站在這裡,你怎麼能這麼不分青紅皂白地就一味地指責媽媽呢?”
薑茶賭氣似的嘟囔:“你跟爸爸一樣,一點兒都不關注媽媽,隻會聽奶奶空口無憑地胡說八道。”
她一不小心戳中了薑成的真麵目,薑成突然有些慌。
“不是的,媽,外公出了事,我在外麵吃了一天的閉門羹,一回來就看見爸跪在外麵,我就是氣上頭了!”
薑成連忙否認。
“媽,您不能因為奶奶的過錯,就遷怒到爸爸的頭上,就算您要判他死刑,也要給他一個辯解的機會,對不對?”
葉素容不再看他,她將亂糟糟的頭發,全部歸到了後麵。
臉上的傷,被扯壞的領口,身上的抓痕,還有剛才被薑國棟捏傷的手腕。
甚至,她的後腦勺,還有被王桂芳強行按在牆上,磕出來的包。
隻不過,那包被的頭發擋住,不仔細看,很難看見。
“薑成,你看清楚我身上的每一道傷,你已經二十歲了,你應該要有明辨是非的能力,薑成,我跟你爸的這個婚,離定了,你今天必須做出選擇,是跟他,還是跟我!”
“我……”
薑成一愣。
外公這件事情,十分嚴重,那些相熟的叔伯們,壓根兒不敢沾邊,葉家挺過這一關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如果跟著葉素容,他不僅會被迫下鄉,這輩子,還會被釘上資本家,臭老九的名頭,再也翻不了身。
那他這一輩子就完了!
如果他跟著薑國棟,就算跟他回鄉下去住,最起碼,他成分乾淨,隻要他表現得好,他還可以爭取工農兵大學的名額,再次回城。
可是……
萬一外公能夠挺過這一次呢?
萬一葉家不會倒……
那他所有的打算,都會變成笑話。
薑成的心,從來都沒有這麼亂過。
他猛地抬頭,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霍霆坤。
“你到底是誰?你要是沒出現在我家,我們家一定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你真的是素容的兒子嗎?”霍霆坤似笑非笑,“你跟你媽,一點兒都不像!”
霍霆坤眼底的那一丁點兒假笑猛地一收,常年在槍林彈雨中摸爬滾打,從屍山血海中殺出一條血路的氣勢,在一瞬間提升到了頂峰。
強勢,威嚴,帶著令人無法直視的肅殺,讓薑成下意識的雙腿發軟。
“我跟你媽媽之間,清清白白,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你不能不信任你的媽媽,你身為她的兒子,由她悉心教導著長大,你應該比誰都要了解你媽媽的為人,你有沒有想過,你的質疑,會讓她有多麼的傷心?”
“我……”
“身為男人,遇到了事情,你不想著解決,隻會一味地遷怒他人,立身不正,沒有半點擔當,你有什麼資格質問你的母親?”
薑成被他說得啞口無言,害利弊的本能,讓他軟下了握緊的拳頭。
這個男人,一看就不好惹。
薑成再次將目標放在了葉素容的身上。
“媽,你就不能和爸在一起好好的過日子嗎?就當是為了我和茶茶?”
“薑成,你不就是害怕外公的事情會牽連到你,影響你的前程,又擔心外公萬一沒事兒,你會失去葉家的助力,才這麼搖擺不定的嗎?”
“薑茶你胡說。”
“我有沒有胡說,你自己心裡清楚,你少拉著我一起跟你一起扯大旗,我才不像你那麼自私,隻要媽媽過得好,我就開心!”
前世,薑成選擇跟薑國棟走,就是因為薑國棟帶走了葉家保險櫃裡的幾萬塊錢,他如果真的是一個有情有義的人,就不會為了自己的前途,把她賣給那個六十歲的老變態。
一想到前世的自己,不相信媽媽,反而傻乎乎地把保險櫃的密碼告訴給了薑國棟,她就恨不能狠狠地抽自己兩巴掌,這一世,她才不會那麼傻,像薑成這樣的人,就該一無所有地下地獄!
“薑茶!”
薑成被薑茶接連回懟忤逆,早就怒火中燒。
“我今天,非要打死你不可!”
他不敢打霍霆坤,難道,他還不敢打薑茶嗎?
薑成的巴掌直直地朝著薑茶的臉砸去。
他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恨不能一下子打爛薑茶的那張臭嘴,讓她沒辦法再當著媽媽的麵胡說八道。
“茶茶小心!”
薑成的動作太過突然,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
隻聽見葉素容驚呼一聲,霍霆坤伸出了手,企圖拉住薑成。
薑茶感覺到了一陣淩厲的勁風對準了她的臉。
她承認,她是故意激怒薑成的。
目的就是為了讓媽媽看清薑成自私涼薄的本性,徹底跟他斷絕母子關係。
但是,當薑成的拳頭真的揮向她時,她仍舊嚇白了臉,乾脆閉上了眼睛。
電光火石之間,一隻手擋在了薑成的拳頭前麵。
來人也是個練家子,他一記巧勁兒過去,長臂一繞,薑成的手臂便硬生生地被翻轉了一個方向,被他押在了身後。
下一秒,一雙軍靴重重地踹上了薑成的膝窩,薑成被迫跪在地上,男人收腿離開。
霍競野接手了薑成,他像是抓捕犯人一樣,一個用力,便將薑成按在了地上不能動彈。
薑茶睜開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格外端方儒雅的臉。
男人穿著一身筆挺的軍裝,嘴唇緊抿,結實的手臂,因為手部用力,肌肉鼓脹,爆出青筋,透出野性,跟他那張儒雅的臉,完全相悖。
薑茶踉蹌一步,驚魂未定。
男人伸出手另一隻手,緊緊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穩住了她。
“你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