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雲板著一張小臉,像是一個大人一樣,一板一眼的分析著朝中局勢。
此時的他看起來已然像是一個成年人了。
“所以說,排除掉其他的可能之外,就隻有最後一個可能了,陛下不想要易儲,他所謂的想要易儲,隻是因為他想要讓太子能夠變得立起來而已。”
說到這裡,陳雲的小臉皺成一團:“太子殿下的確是有些許不爭氣了,竟然讓陛下為他如此謀劃,但卻還未曾改掉他的性格。”
他托著自己的小臉,臉上帶著迷惑和好奇的說道:“為什麼太子殿下會如此呢?”
“當真是令人困惑啊。”
事實上,不隻是陳雲咋為了這件事情困惑,陳成以及宮中的呂雉、劉邦都在為了這件事情困惑,甚至無奈。
尤其是呂雉。
她在想,自己的兒子怎麼可能是這麼善良單純的一個人呢?
有些時候,呂雉甚至想要埋怨自己。
她和陛下一個是從民間草莽之中殺出來的赤龍,一個是從萬千落魄中飛出來的黑鳳,她們兩個哪一個的手段不是滔天?
劉邦能夠狠下心來拋妻棄子,呂雉也能夠在亂世之中帶著幾個孩子存活,甚至讓項羽無法殺掉她,繼而坐上這個位置。
之後的呂雉甚至可以用太後的尊榮然後臨朝聽政——這一點甚至比曆史中那個所謂的第一女皇帝還要強悍。
為什麼?
因為即便是那位女帝,也不過是在無數的前人將太後“垂簾聽政”的信譽度刷滿了之後,才在諸多世家想要惡心一下李氏的時候,沒有想到的情況下,忽而就成了皇帝。
可呂雉呢?
前麵根本沒有這樣子的例子!可是她甚至不是垂簾聽政,而是直接臨朝聽政!
這兩者之間是有巨大區彆的!
如此兩個手段的人,生下來了一個純白餡兒的孩子?
呂雉有些時候甚至都想將劉盈塞回去自己的肚子裡麵,然後將這個孩子回爐重造一番。
看著銅鏡中自己生出來的華發,呂雉第一次懷疑起來了自己。
自己堅持和劉邦作對,不想要易儲的決定真的是對的嗎?
可還沒有細想,她便直接將這個想法給掐死在了自己的腦海之中。
皇帝之位的確不是一個好的位置——可若是她的孩子、一個正統的當過太子的、禮法繼承製度上真正符合皇位繼承的人在奪嫡之中失敗了,他的下場隻會更慘。
比其餘的皇子奪嫡失敗還要慘烈一萬倍!
為什麼?
因為之後成為皇帝的人一定不會放過劉盈的!
他們會擔心劉盈的後人以禮法正統來威脅他們的位置,甚至害怕劉盈回到了封國之中,失去了皇帝位置之後,就發生了改變,會造反!
這是皇帝一定會考慮的事情。
這一點呂雉從來沒有懷疑過,因為當今陛下在加封了自己兄長的兒子為吳王之後,甚至都多次懷疑吳王會不會謀逆
此之尚且為劉邦是自己打下來的天下!而不是被他兄長讓出來的天下!
呂雉長長的歎了口氣,看著銅鏡中的自己,麵容頗為憂愁:“陛下如今的身體越發的不好了,他想要易儲,可我又怎麼敢真的讓他易儲呢?”
“若是太子之位真的丟了,日後的趙王怎麼可能放過盈兒?”
她沉默的坐在那裡:“他為什麼就是不懂得這個道理呢?”
劉盈不懂得的道理,但是劉恒卻是懂得的。
隨著時間的流逝,劉恒越發的焦慮起來,他開始思考起來該如何離開京都,前往自己封地的事情了。
因為他明顯的能夠察覺到一件事情——隨著劉邦來他母親這裡的次數越多,那位心狠手辣的皇後也逐漸的注意到了他的母親,或者說注意到了他。
劉恒的目光中帶著疲憊。
他的那位大哥的確是仁德,但他大哥的母親、或者說他名義上真正的母親可不是什麼好人!
戚姬母子那麼受到他父皇的寵愛,不依舊是在呂雉的麵前大氣都不敢喘?
他必須是想一個辦法!
一旁的薄姬看著自己孩子的這個樣子,心中也是長長的歎了口氣,她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事實上,薄姬心裡太清楚皇帝的德行了。
皇帝是不可能真的廢黜了劉盈這個太子的——其餘人都以為皇帝不廢黜太子是因為對太子有愧疚,也就是當年將他踢下馬車三次的事情,但她心裡卻一清二楚。
皇帝不廢黜太子一方麵是因為他這個政治動物真的對皇後有情,更重要的另外一方方麵則是劉邦不敢開這個所謂的“以賢代長”的先河!
是的,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凡事都是要有先河的,有了先例之後,便可以循照著先例去行事,以賢代長這種事情的先河是絕對不能開的!
畢竟哪個皇子賢能是由誰說了算的?
皇帝?大臣?百姓?
劉邦簡直是對此嗤之以鼻,若是讓大臣說了算,那豈不是皇帝的更替日後要由那些大臣說了算了?這對皇權是一個沉重的打擊!所以絕對不能如此行事。
至於百姓說了算?
這才是最可笑的事情。
若是真的如此做,那麼日後那群皇子也好,大臣也好,都會開始做一些所謂的“賢德”之事,而對事情真正造成的後果不管不顧。
隻會有更多的“麵子工程”罷了。
絕對不會真的有仁德的帝王。
更何況
立嫡立長是一個標準,無法動搖的標準——人一生下來,你的身份就被決定好了,你是否是嫡長。
可賢能卻並非如此,這個標準是無法像是“嫡長”一樣無法更改的,他是可以動搖的、是以人的意誌為轉移的。
如此一來,便會滋生出來其餘皇子的野心,從而讓這個皇朝更加不穩固。
為了穩固新生的皇朝!
所以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甚至可以說不到太子真的做出來了什麼妄為舉動,比如謀反這種事情的時候,皇帝是不可能易儲的!
而基於這個緣故,皇帝如今給他們的寵愛越多,就會越成為他們的催命符!
薄姬深深的吐了口氣,而後在心中做出了一個決定。
一旁的劉恒也緩緩的做出了一個決定。
這母子二人都是狠人。
皇後宮中
呂雉神色不變,但心中卻充斥著驚駭的看向台下跪伏著的人:“你來此,便是為了向我說這件事情?”
台下跪伏著的薄姬緩緩抬頭,臉頰上一道傷痕讓她本來姣好的麵容看起來有些猙獰。
她有些苦楚的說道:“啟稟皇後娘娘,臣妾在作劍舞之時不留心傷到了自己的麵頰,此乃對陛下的冒犯、更是對宮廷的不敬,如此之身,已然無法再承擔夫人這個位置了。”
薄姬微微叩首:“我那愚鈍的孩子幾次觸怒陛下,臣妾更擔心沒有了這蒲柳之姿後會令陛下因此厭惡我那愚蠢的孩子。”
“因而想要懇請皇後娘娘為臣妾母子說情,請放我那愚笨的孩子去往封地吧。”
“臣妾願意在宮中修身養性,從此不出春宜宮半步。”
呂雉居高臨下的看著薄姬,心中卻十分的悵然。
她明白薄姬做出如此決定的緣故,不外乎是為她那個孩子謀一條生路罷了,為了這個目的,她甚至可以劃花對女子而言、尤其是宮中女子而言十分重要的東西——臉頰。
想要獲得皇帝的寵愛,最重要的是什麼?
才能?家世?情緒價值?
都不是。
是臉,一張好看的臉。
若是一張醜若無鹽的臉,哪怕再有才能,也不可能得到皇帝的寵愛,畢竟想要得到皇帝寵愛的人太多了,這群人中有才有德者也太多了,你算老幾?
皇帝看都不想看你,你怎麼得到皇帝的寵愛?
做夢呢?
就連民間故事中“鐘無豔”那等本事的人都無法得到齊王的半點喜歡,更何況是真實的現實中了?
一時之間,呂雉有些憐憫跪伏在地上的這個女子了。
她在薄姬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一樣的為了孩子而奮不顧身,一樣的為了孩子而可以犧牲一切。
呂雉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這位心狠手辣了一輩子的皇後,終於在看到了同為母親、且知進退,不會對自己造成威脅了的薄姬後,有了一絲半點的心軟。
“想要去往封地可以。”
她輕聲道:“讓他娶了呂氏的女兒為正妃,我便向陛下求情,讓他回封地!”
呂雉雖然心軟,但卻並不愚蠢。
日後即便是皇帝真的想要易儲,或者說代王不知道怎麼樣突然真的成為了皇帝,可代王之子身上流著的依舊是呂氏的血脈!
如此一來,呂氏依舊不會倒。
而呂氏不倒,他們哪怕是為了自己的權貴,也會保護好失去太子之位、或者失去皇帝之位的劉盈!
呂雉的最終目的,還是為了自己的孩子!
可憐天下父母心!
薄姬沒有絲毫猶豫,直接答應了下來:“臣妾替我那愚笨的孩兒答應了!”
幾乎是同一時間。
未央宮中。
看著方才差點將自己搞成了殘疾的劉恒,劉邦的眼眸中終於是顯露出來了些許憤怒的神色,他看著劉恒道:“你的老師就教了你這些東西嗎?!”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為了你的想法和私心,就可以如此做嗎?”
劉恒跪伏在地上,一言不發。
他低聲道:“父皇既然沒有易儲的想法,難道就不知道做出如此的舉動,會令兒臣的那位母後更加心狠嗎?”
“您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可難道為人父母,便可以如此的戲弄殘殺自己的孩子嗎?”
劉邦聽著劉恒輕聲而又委婉的指責,一時之間有些心虛。
的確,雖然他覺著劉恒是個好的繼承者,可他卻還是沒有易儲的想法,畢竟太子一點錯都沒有,他找不到漏洞啊!
看著麵前固執的劉恒,劉邦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算了。
兒孫自有兒孫福,自己死了之後的事情哪裡還能夠管得了那麼多呢?左右呂雉還活著,左右樂之還活著。
到時候任由他們去做吧!
當即站起來拂袖而走,神色中帶著些許的憤怒和低沉:“代王無狀,衝撞帝王,著其即刻歸封地!”
順帶,劉邦還來了句:“帶著你那同樣愚蠢的母親!”
顯然此時的劉邦已然知道了薄姬在呂雉宮中做的事情。
魏王府邸
聽著宮中傳來的消息,陳成眉宇中的疲憊更重了。
看來諸呂之亂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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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書·孝文皇帝本紀》:“是時,文帝在京,多有斂鋒。高祖九年末,無故而使高祖怒,高祖令其歸封地,是為代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