詔魏王進宮?在這個時候?
周圍的內侍你看我我看你,臉上都帶著些許猶豫,但還是不敢忤逆劉邦的命令,當即便出宮去魏王府了。
而此時,劉盈呂雉母子也好、劉如意戚姬母子也罷,全都是得到了消息,知道此時的劉邦已然命不久矣,全都是朝著這未央宮的方向而來。
呂雉母子居住的地方是皇後以及太子儲君所居住的地方,自然而然的距離未央宮較近,此時也比劉如意母子更快的來到了劉邦的麵前。
“陛下——”
呂雉的眼睛中難得帶上了幾分苦楚悲痛的神色,這些年能夠叫他露出這等神色的事情已然少之又少了。
她凶惡的看著周圍:“太醫令呢?!”
“速速讓他們前來!若是治不好陛下,本宮要了他們的三族!”
這等凶惡的話語自然是讓周圍的內侍有些害怕的,但他們卻什麼都不敢說,畢竟方才是皇帝下了命令讓太醫令們逃命去的。
劉邦笑著看向呂雉:“你啊,多少年沒有露出這樣子的神色了?”
他低聲道:“我這身體自己有數,赤帝給了我命數以及時間,讓我曆經世事艱難,之後推翻了秦的統治,建立了第二個皇朝,成為了第三個皇帝。”
“我下來便是為了建功立業享福的,前些時日我夢到赤帝在夢中對我說,我的使命已經完成了,便想要讓我回到天上去。”
“此乃上蒼的命數,和那些太醫令有什麼關係?”
“他們醫術再好,也改變不了這上蒼定下來的命數,所以我已經讓他們逃命去了!”
劉邦風趣的說道:“此時我該回去天上享清福了,你也應當開心才是!”
呂雉跪坐在床榻之前,聽著劉邦瀟灑的話語,心裡麵卻是帶著痛楚和無奈,她和劉邦多年夫妻,怎麼可能不知道當初所謂的“赤帝之子”的說法不過是糊弄黔首的?
可如今她心裡也清楚,劉邦不想要自己太過於傷心。
當即也裝出來一副被劉邦騙了的樣子,臉上破涕而笑,但眼眸中的哀傷卻是濃重的像是天穹上那最漆黑的夜幕。
劉盈卻不知道自己父皇母後之間這許多事情,如今聽到劉邦所說,也便相信了,於是臉上的哀傷之色多少去除了些許。
劉邦則是繼續說道:“我已然詔令魏王入宮了,你們且去外麵等著吧!”
“一個時辰之後,便著人宣蕭何、周勃等人入宮。”
呂雉微微點頭,此時的她恢複了往昔那個“黑鳳皇後”的模樣,臉上帶著嚴肅和莊重,她心裡麵清楚,劉邦這樣子做的用意到底是什麼。
當即便帶著劉盈去宮外等候了。
至於劉邦會和魏王說什麼?那就不是她能夠管的事情了。
半炷香後。
陳成腳步匆忙的從宮外趕來,甚至在宮中都沒有顧得上所謂禮儀,直接手持皇帝的詔令縱馬而來。
到了未央宮門前才趕緊翻身下馬,而後朝著遠處的未央宮奔去。
劉邦要死了!
這對於陳成來說並不是一個值得驚訝的消息,在原本的曆史中,劉邦也正是這個時候死的。
未央宮中
“臣參見陛下。”
陳成急匆匆的走了進來,臉上帶著嚴肅的神色。
此時的他已經做好了麵對所有試探和一切會發生之事的準備。
後世的人在排列千古一帝的時候,經常將漢朝一個十分重要的人忽視掉,那就是劉邦。
人們認為,文帝乃是千古皇帝學習的榜樣、認為武帝乃是整個漢朝盛世巔峰時候的代表,認為光武帝是大漢中興的英雄,認為東漢時期的烈帝是令人感慨惋惜的梟雄。
排列千古一帝的時候,經常性的將武帝認為是絕對前三的人物,甚至有些時候會將文帝排列進入前十,但總是下意識的忽略掉劉邦。
可在陳成看來,大漢最危險的皇帝並不是表麵斯文儒雅、實則心狠手辣手段城府很深的文帝,更不是威嚴加身、強悍無比,令臣子戰戰兢兢不敢言說的武帝。
整個大漢最危險恰恰是此時躺在他麵前的太祖高皇帝!
因為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件事情——不管是文帝也好,還是武帝也罷,甚至是日後的光武、以及那位烈帝,他們身邊所有人在形容他們的時候,都會感慨一句話。
“頗有高皇帝遺風”
什麼叫做頗有高皇帝遺風?意思就是這個小子看起來是有點太祖高皇帝當年風範的。
僅僅隻是有些風範,便可成為英雄,更遑論這位真正白手起家,在亂世之中建立了這個龐大帝國的太祖高皇帝呢?
秦末時代,天下動蕩。
揭竿而起的陳勝吳廣不是英雄?六國渾水摸魚的貴族不是頗有手段背景?千古一人西楚霸王不是縱橫無敵?
可這些人贏了嗎?
沒贏。
所有人都化做了一抔塵土,灰飛煙滅,隻有這位看似是泥腿子、混不吝、甚至在某些史書中被稱之為“流氓皇帝”的劉邦笑到了最後。
建立了這龐大的帝國。
大漢所有的魅魔,無論是光武、還是烈帝,他們身上的“魅魔”天份,全都是來自於劉邦!
甚至近代教員曾經稱頌過劉邦,說他“是封建皇帝裡麵最厲害的一個”,這話出自教員之口,無可質疑。
教員何等人物?
是可以說出“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隻識彎弓射大雕。”的人物。
秦皇漢武、唐宗宋祖、一代天驕,這些人在教員的心中一個是略輸文采,一個是稍遜風騷,一個是“隻識彎弓射大雕”,可見教員認為這些人全都是有缺點的,甚至是較大的缺憾。
可他對劉邦的讚頌是“最厲害的一個”,足以可見劉邦之雄偉了。
如此一個驚才絕豔的人,如此一個“封建皇帝裡麵最厲害”的一個人,他的生命馬上就要走到最後一程了,他會做出來什麼事情?
誰也無法確定。
陳成箕坐在那裡,神色肅穆而又堅定。
劉邦卻是顯得十分瀟灑,先是讓侍奉的人將自己攙扶起來,像是回光返照一樣坐在了陳成的麵前,繼而又是讓周身侍奉的人全都退下。
等到未央宮中隻剩下兩個人的時候,宮中的沉香味道緩緩的飄蕩在兩個人的鼻尖。
劉邦良久之後才開口,聲音中帶著玩味:“樂之此時還敢如此獨身前來?難道就不怕我是臨死之前,擔心你禍亂朝綱,所以將你騙過來殺死的嗎?”
這話中帶著些許火藥味,但陳成卻並不在意。
甚至心中隱隱約約鬆了口氣。
劉邦若是想要殺了他,那自然不會說這樣的話,這樣子說,隻能意味著劉邦此時對他並沒有殺意。
他隻是輕笑一聲:“陛下雄才偉略,臣又有什麼擔憂的呢?”
陳成直視著劉邦的眼眸,聲音沉肅,一字一句的說道:“臣對禍亂朝綱也好,對這皇帝尊位也好,並沒有絲毫的覬覦之心。”
若是換成其他時候,若是換做其他人,陳成事不會如此坦誠的告訴他的。
但這是劉邦。
說是漢人的始祖也不為過了——畢竟在這之前,沒有“漢人”這個說法,隻有“中原人”這個說法。
劉邦之心胸,與他明說,比和他打機鋒更合適。
劉邦聽聞此言,頓時哈哈大笑起來,他撫掌而歎道:“一生數十載光陰,唯有今日我覺著當真是找到了心中的知己啊。”
他為自己傾倒了一杯酒,而後一飲而儘。
“昔日的項羽自號楚霸王,可他又算什麼狗屁的英雄?不過一介莽夫而已。”
劉邦笑嘻嘻的看著陳成:“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也知道我在想什麼,這才是英雄之間的惺惺相惜啊。”
“樂之啊,告訴朕。”
他直視著陳成的眼眸,此時的他將自稱從“我”換成了“朕”,象征著他的嚴肅與認真。
“告訴朕!”
“你從一屆窮苦殺出來了今日魏王的威名,你兩次救駕之功,你甚至讓你的兒子約束族中的子弟,不許他們驕縱妄為。”
“你對魏王的尊位不屑一顧,甚至可有可無。”
劉邦的手握著酒爵,而後死死的盯著陳成,仿佛陳成下一刻所說的話有一點不符合他的心意他便會暴起殺機一樣。
“你告訴朕,為何!”
“告訴朕!你是為了什麼!”
此時的未央宮外,呂雉也好、劉盈也罷,急匆匆趕過來的劉如意母子也好,那些站在一旁的侍從們也好,都是你看我我看你,聽著未央宮中傳出來的交談聲,麵麵相覷。
侍從甚至低聲的看著呂雉詢問道:“皇後娘娘這”
呂雉伸出手擺了擺手,淡然的說道:“不必在意,陛下交代過不必進去,便不必進去!”
而此時的未央宮內。
陳成看著近乎於咆哮的劉邦、看著這個暴露出了真正的“真龍氣勢”的劉邦,神色不改,他為自己斟了一杯酒,輕聲道:“陛下,臣是為了天下黔首,也為了陳氏。”
他知道自己今日不將話語說明白,這位帝王怕是要死了都擔憂此事。
這沒必要——他的想法並沒有任何見不得人的地方,他自己也十分敬佩劉邦,所以願意與其坦誠。
“臣想,王爵之位也好,皇帝之位也罷,都不過是想要令權勢以及家族延續下去罷了。”
陳成看著劉邦:“依照陛下的智慧,您覺著大漢、或者說劉氏的大漢能夠延續多少年的天下呢?”
劉邦看著冷靜無比的陳成,也坐在那裡,收斂了先前的“暴怒”,或者說那“暴怒”本就是他裝出來的。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邦周延續了八百年的光陰,可秦卻隻延續了兩代,王朝之更迭哪裡是人能夠決斷的呢?”
“便是劉氏的子孫爭氣,大抵上也就是個六七百年吧?”
陳成微微一笑,他看向劉邦再次問道:“那陛下覺著,曲阜孔氏能夠延續多長時間呢?”
曲阜孔氏?
劉邦一愣,他好似隱隱約約的猜到了陳成的意思。
他看著陳成道:“孔氏?就是那個圓滑的孔氏?孔老二的孔氏?”
得到了陳成的點頭後,劉邦嘀嘀咕咕的想了想說道:“他們家啊,不出意外比朕的大漢要長久的多吧。”
“說不得真的能成為延續千年的大世家豪族,王朝更迭也改變不了他們的富貴呢。”
陳成看著劉邦,微微一笑:“這便是臣的目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