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將巍峨宮牆浸染成深沉的墨藍,宮牆內外的喧囂被一層無形的薄紗隔開。
禦書房內,燭火通明,跳躍的光暈在紫檀禦案、青玉筆架和幾人各異的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影。
窗外,隱約傳來宮人懸掛彩綢、點亮宮燈的細碎聲響,夾雜著低聲笑語,為這莊重肅穆的議事之地悄然注入了幾分節日的躁動與期盼。
南宮昱端坐龍椅,修長指節有一下沒一下地輕叩著光滑的案麵,目光沉靜地掃過下首:
沉穩持重的國舅兼心腹東方祈塵、努力繃著小臉卻掩不住眼底興奮光芒的小姨子東方毓寧、如孤峰青鬆般挺拔冷峻的胞弟南宮燁,以及唇角微揚、一副看熱鬨不嫌事大神情的太子南宮承乾。
他唇邊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打破了沉寂:
“明日便是京城一年一度的乞巧節了。”
皇帝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暖意,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宮牆,落在了記憶裡那滿城燈火、笑語喧闐的盛景之上,
“往年宮中雖也循例設宴,終歸是皇家氣象,少了些市井的煙火野趣。”
他頓了頓,語氣染上些許不易察覺的愧意,
“朕…這些年埋首案牘,對皇後多有疏忽。此次,”
他聲音微沉,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
“朕決意微服出行,親自陪皇後去放一盞花燈,也算略補虧欠。”
此刻,皇後東方棲梧所居的鳳儀宮內,氣氛卻有些凝滯。她一身素雅的宮裝,正倚在窗邊,望著宮苑裡剛剛點起的零星宮燈出神。
歲月並未在她端麗的麵容上留下太多痕跡,隻是那雙曾經明亮如星子、帶著將門虎女英氣的眼眸,如今卻像蒙塵的琉璃,沉澱著深深的疲憊與一種近乎死寂的漠然。
皇帝政務繁忙,後宮並非隻有她一人,那些刻意或不經意的冷落,早已將她少女時的憧憬與鮮活一點點磨平。
聽到宮人低聲議論明日宮外如何熱鬨,她也隻是無波無瀾地聽著,仿佛那繁華與她隔著一個世界。
直到皇帝身邊的大太監帶著抑製不住的笑意匆匆進來,傳達了明日微服出宮、陛下要親自陪娘娘去放花燈的消息。
東方棲梧端著茶盞的手幾不可查地一頓。
放花燈?
遙遠的記憶碎片猝不及防地撞入腦海——未嫁時,她曾與閨中密友偷溜出府,在乞巧節的人潮中追逐嬉笑,挑選著最漂亮的花燈,偷偷寫下女兒家的心事放入河中,燈火映著年輕的臉龐,明媚張揚,無憂無慮……
一股微弱卻真實的暖流,毫無預兆地湧入沉寂已久的心湖。那顆仿佛早已枯死的心,竟因為這簡單的一句放花燈,而輕輕、輕輕地顫動了一下。
【他…竟還記得?】
這個念頭不受控製地浮起,帶著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酸楚和隱秘的期待。
死寂的心,真的還能重新鮮活起來嗎?她不敢深想,隻是指尖微微蜷起,泄露了心底那絲微瀾。
而正興奮地擺弄著新得珠花的南宮玥,聽到這個消息,小臉上瞬間綻放出奪目的光彩,她一把丟開珠花,撲到皇後身邊:
“母後!真的嗎?父皇要帶我們出去玩?去看花燈?”
她眼中盛滿了純粹的、幾乎要溢出來的雀躍,
“太好了!聽說外頭有會吐火的雜耍,有能轉圈的小糖人兒,還有好多好多漂亮的花燈!小姨母肯定也高興壞了!”
禦書房內,皇帝的話音剛落,東方毓寧那雙本就靈動的葡萄大眼瞬間被點亮,仿佛盛滿了揉碎的星光,璀璨得驚人。
她趕緊垂下眼簾,用力壓下幾乎要翹起來的嘴角,規規矩矩地起身,裙裾如漣漪般微動,行了個無可挑剔的禮:
“陛下聖明,體恤娘娘,實乃後宮之福。”
聲音清脆悅耳,乖巧得能滴出水來,任誰看了都要讚一聲知禮懂事。
然而,她心底早已鑼鼓喧天:
【嗚哇!統!統!你聽到沒?!放風!放風令啊!終於可以逃出這金絲籠了!花燈!糖葫蘆!雜耍戲法!還有那些漂亮的小姐姐小哥哥們……(吸溜)不對不對,重點是自由!自由的空氣!我來了!】
冰冷的電子音毫無感情地響起:
【宿主,請注意儀態管理,嘴角上揚角度超過標準值05度。另,回家通道能量正在緩慢充能中,暫無突破性進展。】
【嗚嗚嗚……冷酷無情的統!】
毓寧內心的小人立刻癟了嘴,
【快樂就像泡沫,一戳就破!周扒皮姐夫!絕對是算準了日子壓榨我這最後幾個月的童工價值!我十五歲還差三個月啊!
還有整整三個月才及笄!童工!這是明目張膽的童工剝削!我要抗議!我要罷工!嗚嗚嗚……這水深火熱的日子啥時候是個頭啊!姐夫不做人啦!】
她內心的小劇場正演得轟轟烈烈,那強裝鎮定下掩飾不住的雀躍與委屈,以及如同實質般“控訴”的心聲,一絲不漏地被在場的幾個男人精準接收。
東方祈塵看著自家妹子那副感恩戴德實則苦大仇深的模樣,端起茶杯掩飾性地抿了一口,嘴角微抽:
【可憐的寧兒,攤上這麼個不做人的姐夫……南宮家的男人,心都黑!忍忍吧妹子,哥哥精神上與你同在!】
太子南宮承乾垂眸,盯著自己錦袍上的蟠龍紋路,肩膀幾不可查地輕顫了一下:
【噗…小姨母這心聲,簡直比天橋下的評書還精彩紛呈。父皇這招‘恩威並施’玩得溜啊,既討好了母後,又順帶折磨了小姨母。
嘖,愛莫能助,小姨母您自求多福。不過看她這敢怒不敢言的小模樣,著實有趣。】
南宮燁的目光,自始至終都若有似無地纏繞在那個努力縮小存在感的小身影上。聽到她內心的悲鳴,他英挺的眉峰不易察覺地蹙起,看向皇兄的眼神裡帶上了三分不讚同:
【大哥確實……過了。她還是個孩子,身量都未完全長開,臉頰還帶著稚氣的軟糯,束起的發髻下耳垂小巧白皙。
天天被拘在朝堂上,聽著那些老朽們為雞毛蒜皮爭吵不休,人都要悶壞了。看她這想歡呼又拚命忍住的可憐樣……】
一股陌生的憐惜悄然爬上心頭,他凝視著她的視線,比他自己意識到的要專注和長久得多,仿佛要數清她發髻上簪著的小小珍珠。
而端坐龍椅的南宮昱,努力維持著帝王威嚴的嘴角幾不可查地向下撇了撇,內心憋悶不已:
【又來了!這小祖宗又在心裡給朕扣帽子了!‘周扒皮’?‘不做人’?朕讓她參與朝政是磨礪她、看重她東方家的底蘊和她自己的機靈勁兒!怎麼就成了壓榨童工的黑心東家了?朕這皇帝當得……憋屈!史上第一憋屈皇帝非朕莫屬!】
南宮昱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悲憤,臉上重新掛起那副高深莫測的笑容,目光掃過幾位重臣愛將:
“明日恰逢休沐,天時地利人和!朕決定,”
他刻意頓了頓,目光精準地落在瞬間又豎起耳朵、連發絲都透著期待的東方毓寧身上,
“讓寧丫頭也跟著一道去玩玩。年紀輕輕,總悶在宮裡像什麼樣子?正好也陪陪玥兒和皇後,她們姐妹倆也能熱鬨些。”
他特意點明了皇後的名分和公主,將毓寧的參與自然融入。
他隨即看向南宮燁、南宮承乾和東方祈塵,語氣轉為鄭重:
“承乾、祈塵、阿燁,京城魚龍混雜,護衛之事便交由你們三人商議,務必拿出個萬全之策來。朕的皇後、公主,”
他目光再次掠過東方毓寧,帶著點戲謔,
“還有朕這位尊貴無比的小姨子,明日可都要出洞了!琰國最璀璨的明珠,可容不得半點閃失!”
東方毓寧再次乖巧行禮謝恩,低垂的小臉上,那雙大眼睛裡閃爍著狡黠與期待的光芒:
【出洞!哈哈,姐夫形容得還挺貼切!統,準備好,明日大作戰開始!首要目標:吃遍小吃攤!次要目標:買個最漂亮的花燈許願回家!小兔子花燈?蓮花燈?還是……】
係統:【建議宿主優先考慮人身安全。另,檢測到來自南宮燁的持續性關注信號,強度:中等偏高。
分析:目標人物可能對宿主未及笄的‘童工’身份產生了某種‘人道主義關懷’或……其他未定義情緒。請宿主保持警惕。】
【???】
東方毓寧腳下一個細微的踉蹌,差點沒穩住身形,
【統!你彆嚇我!什麼未定義情緒?他看我乾嘛?難道……難道他發現我上次偷偷把他批注過的奏折畫了隻烏龜?!】
她心虛地飛快瞥了一眼南宮燁的方向,恰好撞進對方那雙深邃沉靜、仿佛若有所思的眼眸中。
那目光似乎在她微亂的發簪上停留了一瞬,嚇得她立刻像受驚的兔子般縮回視線,心臟砰砰亂跳,臉頰也莫名有些發燙。
南宮燁將她這細微的慌亂和那抹飛上臉頰的薄紅儘收眼底,薄唇幾不可查地彎起一個極淡的、轉瞬即逝的弧度。他率先移開目光,轉向東方祈塵和太子,聲音沉穩如常,仿佛剛才那片刻的凝視與心底的波瀾從未發生:
“皇兄,祈塵兄,護衛之事,關係重大,我們移步偏殿詳談?”
一行人魚貫而出。東方毓寧跟在最後,腳步輕快得幾乎要跳起來,滿腦子都是明日燈市如晝的盛景、香甜誘人的小吃,以及係統那句讓她又羞又惱的未定義情緒,全然不知身後那道目光在她纖細的背影消失於門廊後,又悄然停留了數息,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探究與溫和。
夜風帶著宮苑裡初綻的桂花甜香,悄然拂過雕梁畫棟,溫柔地卷起幾片落葉,鳳儀宮的窗邊,東方棲梧輕輕撫摸著女兒南宮玥興奮的小臉,望向窗外漸次亮起的宮燈,沉寂多年的眼底,終於有了一絲微弱卻真實的光亮在輕輕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