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時日,驪珠洞天左近的天地,有些不對勁。
風是燥的,刮在臉上,沒有半分涼意,反倒像是從老舊風箱裡擠出來的悶氣。
天上的雲,也走得奇快,時而聚成魚鱗狀,時而又被撕扯成一縷縷敗絮,在灰蒙蒙的穹頂下飄蕩。
尋常百姓隻覺得天氣古怪,該收的衣服要趁早。
而那些身在山上的修行中人,卻能感受到那股藏在風中、雲後,愈發紊亂狂躁的靈氣。山雨欲來風滿樓。
清風觀的觀主許慎,這幾日便心神不寧。
他隻是個小觀的觀主,修行幾十載,堪堪摸到洞玄境的門檻,在這驪珠洞天附近,算不得什麼人物。
可正因修為不高,他對天地氣機的變化才格外敏感,如同暴雨來臨前,總能提前歸巢的燕雀。
今日,他下山查探,隻覺方圓數十裡的靈氣如一鍋沸水,處處都在翻騰,讓他胸口發悶,道心不穩。
行至小鎮街口,那股煩惡感達到了頂峰。他口乾舌燥,隻想尋個地方,討碗水喝,定一定神。
目光所及,一間掛著“雜貨鋪”招牌的小店,安靜地開在街角,與周遭的浮躁格格不入。
許慎腳步一頓,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
店內,林安正靠在躺椅上,百無聊賴。
自打前些天收了那批來路不明的“謝禮”,他的生活品質直線上升。
那米,熬出的粥自帶一股清香,喝下去渾身舒坦。那布,擦桌子不起毛,不沾油,好用得很。那茶,解渴提神,一泡能喝一天。
他愜意地摸出手機,屏幕上還剩百分之三十的電。這是他穿越後唯一的念想,存著幾部老電影,幾百首口水歌,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單機遊戲。
他習慣性地點開那個早已斷網的天氣a,隻想看看那熟悉的界麵。
不料,屏幕上竟彈出一個紅色的感歎號。
一行小字,倔強地顯示在屏幕中央:【極端天氣預警:衛星數據異常,根據最後緩存信息分析,未來72小時內,本區域可能發生強烈地質活動及大範圍強對流天氣,請市民注意防範。】
林安皺起了眉。
“搞什麼名堂,這破手機要壞了?”他舉起手機晃了晃,嘟囔道,“這鳥不拉屎的地方,還能地震?又要下大暴雨?扯淡呢。”
話音剛落,他感覺門口光線一暗。
許慎正站在門口,一隻腳門裡,一隻腳門外,整個人如同被施了定身術,僵在原地。
他本想開口討碗水,可林安那幾句輕飄飄的嘟囔,卻如九天驚雷,在他耳中轟然炸響!
強烈地質活動?
大範圍強對流天氣?
未來七十二小時內?
許慎的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身為修士,他當然聽不懂這些古怪的詞句,可他能領會其中的“意”!
驪珠洞天乃是一方小天地,依附於浩然天下。如今洞天根基動搖,行將破碎,反映到現實中,不正是天崩地裂般的“地質活動”嗎?!
洞天破碎,其中積攢了千百年的靈氣一朝宣泄,與外界天地衝撞,必然會引發呼風喚雨、雷霆萬鈞的恐怖異象,這不就是“大範圍強對流天氣”嗎?!
而這位高人,竟連洞天破碎的具體時辰——七十二個時辰,也就是三日之後——都已洞悉!
許慎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他再次看向林安。
那人隻是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對自己泄露的驚天之語毫不在意,臉上甚至還帶著一絲對“天災”的嫌棄與不耐。
這是何等的境界!
天地傾覆在即,萬靈將遭塗炭,在他眼中,竟隻是一樁“扯淡”的麻煩事。
這不是傲慢,這是視天地棋局為等閒的絕對超然!
崔國師所說的那位高人……必定就是此人!
許慎不敢再往前一步,他怕自己身上那點微末道行,汙了這方清淨地。他也怕自己再多聽一句,會因承受不住其中的大道天機而道心崩潰。
他悄無聲息地後退,退出店門,對著那間平平無奇的雜貨鋪,隔著數丈遠,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大禮。
而後,他轉身便走,腳步倉皇,仿佛在逃離什麼恐怖的根源。
半個時辰後,清風觀。
許慎衝進後山靜室,對著正在打坐的師兄喊道:“師兄!天機!我窺見了天機!”
他將雜貨鋪的見聞一五一十道出,說到那位高人風輕雲淡的“預言”末日時,聲音都在顫抖。
“他……他氣定神閒,口含天憲,三言兩語,便道破了驪珠洞天即將崩塌的未來!”
“師兄,我們必須早做準備!高人這是在點化我們,給我們這些螻蟻一線生機啊!”
這則消息,像一顆投入水麵的石子,以清風觀為中心,蕩開了一圈圈看不見的漣漪。
一些同樣察覺到異樣的小門派、小世家,在得到這則“高人預言”後,無不駭然,紛紛開始暗中準備,收攏弟子,加固陣法。
流言越傳越廣,也越傳越神。
最終,一份加急的密報,被送到了大驪京城的國師府。
書房內,燭火搖曳。
崔瀺看著密探呈上的情報,久久不語。
上麵詳儘記錄了清風觀觀主許慎的所見所聞,以及那句被原樣複述的“預言”。
“強烈地質活動……強對流天氣……”
崔瀺輕輕念著這兩個陌生的詞,手指在桌案上無意識地敲擊著。
旁人聽不懂,他崔瀺,又怎會聽不懂?
這位林先生,果然早已將一切都看在眼中。
從他接下那份地契因果開始,崔瀺就知道,先生已經入局。但他沒想到,先生對局勢的洞察,竟已精準到“時辰”!
驪珠洞天的破碎,是自己整個計劃的開端,也是最混亂、最不可控的一環。
而現在,先生用這種方式,看似無意的,通過一個不相乾的小修士之口,將最關鍵的“時間”,透露了出來。
他不是在預言,他是在“告知”。
告知我崔瀺,也告知這棋盤上所有該知道的人。
“收網之時已定,爾等,準備好了嗎?”
這便是先生的言外之意。
崔瀺緩緩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天邊那抹詭異的晚霞,胸中鬱結多日的最後一絲疑慮,煙消雲散。
他原以為自己是執棋人,如今看來,在這位先生麵前,自己充其量,也不過是一枚被點撥的棋子。
而能成為先生的棋子,何其有幸!
“傳令下去。”
崔瀺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平靜。
“三日之後,依計行事。”
雜貨鋪裡,林安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他看了看窗外,天色陰沉得厲害,仿佛隨時都會塌下來。
“這破天氣預報,不會真這麼準吧?”
他嘀咕一句,起身將門板一塊塊裝上。
“算了,保險起見,明天關門歇業,在家躺平,安全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