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潑灑在驪珠洞天舊址的殘垣斷壁之上。
三道鬼祟身影,貼著牆根陰影,如三尾滑膩的遊魚,無聲無息地接近那條寂靜的小巷。
為首那人,人送綽號黑三,一身黑衣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眼中是貪婪與凶戾交織的光。
“大哥,就是這兒?真有傳聞裡說的那麼玄乎?又是神仙麵,又是重寶鎮壓風水?”
黑三冷哼一聲,聲音像是夜梟的爪子刮過樹皮:“玄乎?這世道,越玄乎的地方,油水越多。驪珠洞天這塊肥肉碎了,總有些湯湯水水濺出來。管他什麼高人不高人,咱們求的又不是長生,是快活。有寶物,搶了便是。有美人,也搶了便是。”
他掃過那間門窗緊閉的雜貨鋪,添了一句:“再說了,真要是那種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陸地神仙,會窩在這種窮鄉僻壤開個破鋪子?笑話。多半是以訛傳訛,要麼就是個得了些機緣、不知天高地厚的半吊子,故意裝神弄鬼,想嚇退旁人,自己獨吞好處。”
另一個跟班諂媚道:“大哥說的是。在您這搬山境的修為麵前,什麼神仙高人,都得現了原形。”
黑三很是受用,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三人腳下發力,悄無聲息地躍上巷對麵的屋頂,居高臨下地俯瞰著那座小小的院落。
隻是看了一眼,黑三的呼吸便微微一滯。
不對勁。
這地方,太安靜了。
不是尋常巷陌的寂靜,而是一種……純粹的死寂。連一聲蟲鳴,一聲犬吠都沒有。
“真有寶貝!”黑三心中狂喜,那點疑慮瞬間被貪婪衝散。
他打了個手勢,三人正欲從屋頂撲下,破門而入。
就在此時。
鋪子內裡,毫無征兆的,傳出一聲悠長的哈欠。
“啊——哈——”
這聲音並不響亮,甚至帶著幾分慵懶和疲憊,像是尋常人家半夜起夜後,伸了個懶腰發出的動靜。
可在這死寂的夜裡,這聲音卻如同在平靜的湖麵投下了一塊巨石。
黑三的身形,猛地僵在原地,渾身汗毛倒豎。
他身邊的兩個跟班也是臉色煞白,腿肚子不自覺地開始打顫。
“大……大哥,這……”
黑三沒有理會手下,他死死地盯著雜貨鋪的窗紙。
那一瞬間,他聽到的不是哈欠。
是一記警鐘。
是一聲悶雷。
那聲音看似隨意,卻中氣十足,音波綿長,悠遠不絕,像是一口氣吐儘了胸中濁氣,又像是引動了天地間的某種共鳴。這絕非凡人能發出的聲音!
更讓他頭皮發麻的是,他隱隱感覺到,在這條小巷的幾個陰暗角落裡,似乎還有幾道若有若無的氣息,一直鎖定著他們。
天羅地網!
黑三的腦子裡,瞬間蹦出這四個字。
這個高人,他早就知道我們會來!
他沒有布下任何陣法,沒有點亮一盞燈籠,就這麼安安穩穩地待在屋裡,等著他們自投羅網。
剛才那一聲哈欠,不是疲憊,是警告!
是貓捉老鼠前,玩味的戲弄!
“他看不起我們。”黑三的嘴唇哆嗦著,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
再往前一步,就是死。
黑三越想越怕,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走!”
連多餘的動作都沒有,黑三轉身便如一隻受驚的野貓,瘋狂地朝著巷外逃竄,那兩個跟班更是屁滾尿流,恨不得爹娘多生兩條腿。
三道身影來時無聲,去時卻狼狽不堪,倉皇的像是身後有萬千神魔在追趕。
巷子,重歸寂靜。
鋪子裡,林安打完那個舒服的哈欠,眼角都擠出了淚花。
“媽的,這破劇太上頭了,又看到半夜。”他嘟囔一句,關掉手機屏幕,把太陽能充電寶放到窗台上,好讓它明天能多吸收點陽光。
然後,他翻了個身,將被子一裹,很快就傳出了均勻的呼吸聲。
茶樓二樓,錢立緩緩放下並攏在眼前的雙指,長長吐出一口氣,那口氣息在空中凝成一道白線,久久不散。
“看見了?”他問。
劉三思站在他身後,神情肅穆,點了點頭,聲音裡帶著難以置信的震撼:“看見了。僅憑一聲哈欠,驚退搬山境的魔道修士。”
“不是驚退。”錢立糾正道,眼中滿狂熱,
“是碾壓。那位先生,甚至都未曾將神意投向那幾隻螻蟻。那聲哈欠,不過是他作息的本能。可正是這份‘無心’,才更顯恐怖。這說明,先生的道,已經與他的一呼一吸、一舉一動,徹底融為了一體。他自身,便是一方行走的天地,一尊不怒自威的神祇。任何心懷不軌之徒,隻要靠近他的‘道場’,便會被其自然散發的‘道威’所懾,心神崩潰。”
劉三思聽得心馳神搖,連忙在小本子上奮筆疾書,寫完後,又覺得不妥,反複修改,最終才定下一行字:
深夜,有搬山境宵小窺伺。先生於睡夢中,無意泄出一縷氣機,化作道音。宵小聞之,肝膽俱裂,遁走百步之外,疑已道心受損。先生之威,已入化境,不怒自威。
百裡之外,國師府。
崔瀺看著手下呈上的兩份密報,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許久,他才將密報放下,嘴角勾起一抹複雜的笑意。
“我還是小覷了先生。”
侍立一旁的心腹低頭道:“大人的意思是……那幾塊試劍石,太鈍了?”
“不是鈍。”崔瀺搖了搖頭,走到窗前,望著天邊那一輪殘月,
“是我送去了一柄凡鐵,卻妄圖去試探一柄……天上的劍。先生的境界,已經不是我等可以揣度的了。他在此地清修,怕是厭煩了世間紛擾。”
心腹心中一凜:“大人,那我們……”
崔瀺眼神變得深邃:“先生不願出手,是他的超然。但我等,不能讓這些螻蟻,再去叨擾先生的清淨。”
他轉過身,聲音變得冰冷而果決。
“傳令下去,將那夥魔道修士的根底給我查個底朝天,我要讓他們從這大驪版圖上,徹底消失。”
“另外,去一趟落魄山,告訴陳山主。”
崔瀺頓了頓,“當儘一份地主之誼,護前輩周全。這樁善緣,或許比他那幾座山頭,加起來都重。”
落魄山,竹樓。
青衫客從山外走來,步履不快,卻帶起一路煙塵。
信不是用手遞的,而是被一縷微風裹挾,輕飄飄,卻又精準無比地落在了竹樓二層的窗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