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凍蘑(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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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雪的確想去一趟鎮上,告訴單秋芳自己見到人了,讓單秋芳放心,順便看看昨天落水的大強。

之所以沒一開始就安排在今天,主要是她在這人生地不熟,連幾點會有小火車都不清楚。

如果不是還要攤煎餅,嚴雪這麼說,劉大牛媳婦就順勢帶著她們一起去了。可她這邊根本走不開,沒辦法隻能出去打聽一圈,托了一個同樣要去鎮上賣東西的老頭兒,“我家春彩第一次去,王叔你幫著照顧點兒。”

老頭兒同樣背著背筐,穿得有些發黑的老棉襖用一根腰帶緊紮在身上,聞言一口應下,“行。”

這下小姑娘劉春彩放心了,到底是孩子,那歡喜恨不得從臉上飛出來,尤其是在小火車開過來,她跟王老頭兒、嚴雪都上了車之後。

“聽我媽說你是祁放哥的親戚,姐姐你們家人都長這麼好看嗎?”路上她還好奇地問嚴雪。

“可能吧,我爸媽和弟弟都挺好看的。”嚴雪笑著和她搭話,“我看你也很漂亮啊。”

“哪有你們漂亮?我從小就是個黃毛。”劉春彩揪揪乾枯的辮子尾有些沮喪。

這年代吃得不好,彆說毛躁分叉了,十個孩子裡麵有五六個頭發都是黃的,養到十幾歲也不見好。

“你家不錯了,老劉好歹會打獵,能弄點野味兒,彆家孩子頭發還不如你呢。”坐在過道另一邊的王老頭插了句。

嚴雪就順勢問起打獵的事,“現在還讓打獵嗎?林場沒人管?”

“讓啊,怎麼不讓?”劉春彩說,“山上那麼多野獸,你不打林場保衛科也得打,不然年年傷人,下來禍害農業隊的莊稼。”

看來這會兒還不像後世禁槍禁得那麼嚴,野豬之類也沒少到成了國家保護動物。

嚴雪又看向小姑娘背來的背筐,“你這是要去賣什麼?蘑菇?木耳?總不能是打來的皮子吧?”

“是凍蘑。皮子都是我爺我爸下來賣,他們說我小孩子,不懂價,容易讓人給騙了。”

這倒的確,蘑菇之類的都有標準價,照著賣就是了。皮子卻要看大小,看品相,同樣一種動物,價格可能天差地彆。

“那也很厲害啊,這麼冷的天,可沒幾個人願意在外麵蹲小市場。”

嚴雪深諳小孩子需要鼓勵,果然劉春彩平時應該是很少聽到這類話,臉都紅了,“我也是頭一回,而且蘑菇就得年前賣,年前買了過年燉雞吃,平時沒多少人舍得買。”

大概年前真是賣蘑菇的好時候,到了澄水鎮小市場把背筐裡的東西一拿出來,王老頭也是來賣凍蘑的。

這種蘑菇產量少,口感好,是所有蘑菇裡麵最值錢的。就是不太出數,十二斤鮮蘑才能曬出一斤乾蘑。

一老一少一家一個小攤,嚴雪看這邊沒什麼需要自己的,打了聲招呼,就離開小市場去找供銷社了。

單秋芳大冷天在車站等她,又要陪她去林場相親,於情於理她都不好空著手上門。何況孩子昨天掉冰窟窿裡了,現在肯定病著,估計感冒發燒都是輕的。

不像縣級以上還分個百貨商店、糧油商店、蔬菜副食商店,鎮上所有的東西都在供銷社賣。裡麵糖果餅乾有,日用小百有,鞋子襪子有,就連鐵絲鐵鍬這類五金工具也有。

嚴雪轉了一圈,最後買了兩個罐頭,按照走前姑姥姥給的地址找去單秋芳家,卻沒看到單秋芳人。

“大強早上起來又發燒,秋芳姨帶他去醫院打針了。”昨天那個穿冰鞋的小姑娘就在門外玩。

單秋芳家門沒鎖,還有兩個小的都托了對門這小姑娘的媽媽幫著照看,嚴雪問了問她出門的時間,在屋門口等了一會兒。

可惜快一個小時過去,單秋芳母子依舊沒有回來,嚴雪惦記著在小市場賣東西的劉春彩,隻能把東西放進門裡,托對麵小姑娘正在洗衣服的媽媽幫著轉達,“就說人我已經見到了,讓她放心,改天有時間我再過來。”

沒想到這一來一回不過一個多小時,再回到小市場,劉春彩竟然跟王老頭吵起來了。

走前還相處和諧的兩個人,此時一個憤怒站著,臉紅眼眶更紅,一個老神在在,手插在棉襖袖子裡,仿佛對方在無理取鬨。

“你答應我媽照看我的,不照看我也就罷了,憑啥還搶我生意?”小姑娘聲音尖得都劈了。

王老頭眼皮都沒抬一下,“你自己東西不好,賣不出去怨誰?”

“誰說我東西不好?那都是我跟我媽秋天才撿了曬的!”

嚴雪在外麵聽了會兒,沒急著上前拉架,先找了個同樣在附近擺攤、正抻著頭看熱鬨的,小聲問:“同誌,這怎麼回事?”

八卦絕對是全人類共有的天性,她一問,對方立馬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說了。

原來王老頭嘴上答應得好,會幫劉大牛媳婦照看點劉春彩,可隻要有人過來買蘑菇,他就會跟人家說劉春彩的蘑菇不好,都是過了伏的,要買買他的。

這年代沒有防腐劑,冬天還好,蘑菇隻要過了伏就會生蟲,自然沒人再去劉春彩那裡買。小姑娘一開始還憋著,畢竟是長輩,後來連著被搶了三四次,終於忍不住爆發了。

攤主說完咂咂嘴,“那老頭也真是的,欺負一個小丫頭乾啥?這麼老半天,她統共就賣出去二兩。”

乾蘑菇一小把就能泡發許多,通常也就是二三兩一買,等於是劉春彩半上午隻賣出去一份。

而他們坐小火車下來是有成本的,一來一回需要八毛錢,要是賣得太少,這一趟就得賠。

眼見小姑娘開始抹眼淚了,嚴雪從口袋裡摸出手絹,走上前遞給她,“擦擦,咱們換個地方賣。”

“他怎麼不換個地方!”劉春彩實在氣不過。

嚴雪隻是笑,“你早上出門踩著一泡屎,不趕緊換個地方弄乾淨,還一直在裡麵站著?”

這形容,可比狗咬你一口你還能咬狗一口聽著解氣有意思多了。

當即旁邊就有人笑出了聲,劉春彩一聽,也忘了繼續哭。隻有王老頭臉色難看,像是剛剛生吞了一坨什麼。

嚴雪彎身幫小姑娘收拾起攤子,“咱們換個地方,我保證你比他賣得好,比他掙得多。”

這話聽得王老頭直冷笑,“小b崽子連凍蘑跟榛蘑有啥區彆都不知道吧?好大的口氣。”

“我知道那些乾嘛?”嚴雪無辜眨眼,語氣從頭到尾都不見一點生氣,“我知道人和動物有什麼區彆就行了。”

劉春彩到底還小,沒聽出這話裡的含義,周圍看熱鬨的人卻再次笑起來。

小丫頭年紀不大,性子倒是潑辣,能張嘴就是嘲諷,也能不帶任何臟字把人罵一頓。

不過雖然沒聽懂,卻不妨礙劉春彩此時對嚴雪的信任。小姑娘利索地收拾好東西,直接拎起背筐,跟著嚴雪去了小市場另一邊。

看著兩人似模似樣重新擺開攤子,王老頭黑著臉一哼,“連吆喝都不會,我看她們怎麼賣。”

劉春彩不會吆喝,主要是年紀小還有些抹不開麵子,嚴雪上輩子卻是跟著爸爸在市場混大的。

當初嚴爸下崗,又出意外,導致一條腿截肢,沒法找活乾,就是利用殘疾人代步車拉貨去市場賣,供她讀書,把她養大。

後來家裡再逢變顧,嚴雪也是在市場蹲了大半年,才一點點湊出錢,把生意做起來。

東西一倒出來,她就跟劉春彩說:“咱倆挑一挑,把裡麵最大的挑出來,分成兩堆。“

“挑出來乾嘛?”劉春彩雖然不懂,但還是依言照做了。

嚴雪:“咱們一會兒按不同的價格賣。”

嚴雪觀察過了,劉春彩這些凍蘑品質並不比王老頭的差,甚至還要好上一點。但好得不明顯,又有很多小的混在裡麵,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估計之前那人買她的,也是眼尖,瞧出了不同。

兩人迅速將東西挑完,她直接把大的那堆放前麵,小的裝袋子裡,放到腳邊不顯眼的地方。

剛分完,有人從攤前經過,立馬發現了凍蘑品相上的不同,“你這凍蘑怎麼賣?”

“三塊四一斤。”嚴雪眼也不眨漲了兩毛。

來人果然問:“不是三塊二嗎?我看彆人都賣三塊二。”

劉春彩也有些不解,然後她就見識到了嚴雪是怎麼吹,哦不,是怎麼把東西推銷出去的。

嚴雪直接從兩堆蘑菇各抓了一把,放到一起對比,“三塊二的我們這也有,不過沒有這些好。前麵這些都是頭茬蘑菇,生長時間長,香味還沒怎麼跑呢就被摘了,口感好賣相也好,不管是顏色還是紋理,都更適合送禮。”

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嚴雪這一挑兩堆蘑菇對比立馬明顯起來,對方臉上顯見地出現了猶豫,“就不能便宜點?”

“那您買這個吧,口感和味道上能差點,不仔細吃也吃不出來。”嚴雪直接把好的那把放了回去。

可她越這麼說,對方眼睛越往好的那堆上麵瞟,最終還是道:“那就買這個,給我稱二兩。”

反正一兩也隻差兩分錢,能買到好的,誰還願意買那次一等的啊。

於是劉春彩迅速過秤,收錢,嚴雪則幫著用舊報紙打包,“您放心,我們這蘑菇絕對好吃,不好吃您回來找我們。”

事實上賣完今天,她們還會不會再來出攤都是兩說,上哪兒找人去?

然而那人聽了,臉上還是更滿意了,甚至買完還沒走,站在攤位前跟兩人搭了幾句話。

而人都是有從眾心理的,隻要看到有人買,哪怕隻是有人問價,都會忍不住停下來問一句。沒多久,嚴雪和劉春彩就賣出了第二份。

也不是沒人舍不得那幾分錢,嚴雪眼睛尖,發現對方是真覺得貴,立馬改變話術,“您要是自家吃,買這個也行。其實就是個頭小,賣相上能差一點,吃著沒那麼明顯,還實惠,燉上一大鍋也不心疼。”

然後劉春彩就眼睜睜看著她把那三塊二的又賣出去三兩……

小姑娘眼睛都瞪大了,“嚴雪姐,你好厲害啊!王爺爺賣東西都沒你賣得快!”

畢竟才第一次出來蹲小市場,除了王老頭還找不到更好的參照物。

但她的佩服絕對是真的,忍不住挽住了嚴雪的胳膊,“要不你給我當嫂子吧。我有個哥哥,比你大不了幾歲。”

這才幫她賣了點蘑菇,她就想把自家哥哥賣了,這兄妹情也太感人。

嚴雪有些哭笑不得,正要說什麼,餘光瞥見一道人影,“那個王爺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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