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放有點懷疑嚴雪是不是連他放假都等不到,就自己先走了。
畢竟以這位大小姐招呼都不打一個就跑過來的做事風格,還真有可能乾得出來。
他沿著刷了綠色踢腳線的走廊走回前台,問正在打瞌睡的服務員:“103的住戶走了?”
“你說那位挺漂亮的女同誌?”林場招待所住的人少,服務員一下子就想到了,“沒走,早上出去了。”
竟然沒走?
隻是早上出去的,這會兒已經快中午了,人生地不熟的她能去哪裡?
正要問,那邊服務員似乎早有所料,“她去劉大牛家了,讓我有人問起來,就跟人這麼說。”
還預料到他今天回來了會來找她,提前做了準備。
祁放有點弄不懂嚴雪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了,知道他要來還不在招待所,難道是待得太無聊,去劉隊長家打發時間了?
他是托了劉嬸子幫著照看一下,但兩邊出身、文化程度在那擺著,嚴雪怎麼看也不像能和劉家人處得來的樣子。
剛出招待所,迎麵又碰上了端著毛巾肥皂的劉衛國。
劉衛國一見他就說:“你那妹子在我家呢,春彩嫌我這樣兒不好看,把我攆出來洗澡剪頭發。”
還真是在劉家,祁放忍不住問了句:“她還好吧?”
“好得很,我瞅春彩那架勢,跟她比跟我還親,你就放一百個心吧。”
當時祁放還以為他是怕自己不放心,故意說得誇張。結果到了劉家一看,何止劉春彩,劉家幾個小的全在堂屋,圍在嚴雪身邊看嚴雪……
祁放總是習慣半垂的桃花眼都睜開了,又仔細確認了一遍,發現嚴雪的確是在大地鍋的鍋底坑燒鬆塔。
那個他記憶裡穿著布拉吉小皮鞋,通身精致的小姑娘,竟然一點不嫌臟,就蹲在鍋前拿一支沒燒的柴火棍翻動著,見東西燒好立馬撥出來。姿勢嫻熟,還一點不露土氣,一看就不是第一次乾。
圍在她身邊那三個小的也像被投喂成了自然,鬆塔滾出來,立即一家一個亂棍打死……哦,打碎,扒出裡麵的鬆子。
劉家小兒子劉衛斌嘴急,燙都顧不上立馬塞嘴裡一個“咯嘣”咬開,“還是嚴雪姐烤得火候好,香。”
“你慢點,小心又把牙硌鬆了,扯著嗓子哭。”
劉春彩嗔了弟弟一眼,從自己那堆裡麵挑出個大的,用牙咬破殼,剝出子遞到嚴雪嘴邊,“嚴雪姐你也吃。”
鍋下火光明滅,映得嚴雪眼睛水量,一張巴掌大的俏臉紅撲撲的,透出健康的光澤,哪有什麼痛苦不耐,分明過得很如魚得水。
“小祁來了啊,我就猜你得過來。”裡屋的劉大牛媳婦出來跟他打招呼。
祁放瞬間回神,“劉嬸兒。”先問過好,然後才看向嚴雪,“我過來接人。”
“接人著什麼急?我和了麵包餃子,中午留下來一起吃。”
劉大牛媳婦熱情留人,幾個小的也全仰頭望向了嚴雪。
然而嚴雪還是放下柴火棍站起了身,“下次吧,我倆也好幾天沒見了,就那天來見了一麵。”
她去洗臉盆邊洗了手,見幾個小的目光還追著,忍不住笑道:“燒一上午了,那些還不夠你們吃?”
“那誰還嫌多啊。”劉春彩撇了撇嘴。
這小模樣把嚴雪逗樂,伸手捏了把她的鼻子,“你好歹也讓我歇歇。”進屋去拿圍巾手套。
劉春彩好像這才看到門口長身玉立的祁放,“祁放哥,你也回來了啊?”
不知怎麼的,祁放突然就想起劉衛國那句“跟她比跟我還親”。
其實孩子的想法很簡單,誰跟他玩得好,他就跟誰親近。不多會兒嚴雪包裹好,剛出屋門,劉大牛媳婦又追了上來,“我才想起來,你倆先等一下。”
直接去倉房裡提出兩個裝得滿滿當當的麻袋,“這兩袋鬆子是小嚴的,你們看是拿回去自己賣,還是等我們家下去賣,幫你們捎著。”
“還有我的啊?”嚴雪難掩意外。
她跟著上山,就是想見識見識,順便看看自己能不能乾,根本沒想過還能分東西。
畢竟鬆塔都是劉老爺子炸的,她和劉春彩隻負責把鬆塔從厚厚的雪地上撿起來,跟劉老爺子輪流拖爬犁。
然而劉大牛媳婦顯然沒想讓嚴雪白乾活,“好歹你也出了力,這些天還沒少幫著給敲出來。我跟你劉爺爺商量了,給你兩袋應該的。”
那劉家可真夠大方的,她和劉春彩第二天又去拉了一次,兩天共弄回來三千多個鬆塔。按照大的一個能打二兩最多二兩半,小的能打出一兩半的鬆子,頂多五六百斤,這兩麻袋就得有一百多斤。
嚴雪見推辭不過,就看了眼祁放,“那大娘幫我放著吧,等我決定了,再過來找您拿。”
“行,我給你做上記號,你記得回來取。”
這回總算成功出了門,祁放手插在大衣口袋裡,垂眸看了眼身旁的年輕姑娘,“你還上山了?”
剛從室內出來,身上還熏著暖和氣,嚴雪圍巾並沒有拉嚴,露出白皙小巧的鼻尖,“跟著劉爺爺和春彩去了趟,還是春彩拉我去的,給我講了好多東西,還幫我弄了棉烏拉、氈襪和腿綁。”
她毫不吝嗇在祁放麵前誇劉家人的好,但劉家人待人的確是熱情,能做到這種程度卻絕不是隻出於熱情。
祁放目光落在她那雙彎彎的笑眼上,“你和春彩處得不錯。”
“可能是陪她去賣過東西,有點革命感情吧。”想到小姑娘第一次見她那不高興樣兒,嚴雪笑容更盛。
今天出了太陽,冬日的陽光雖然不熾烈,撒在人身上,還是給那濃密如小扇子似的睫毛打下兩片陰影。
終於感覺有點冷了,她拉了拉圍巾,整張小臉立即縮進了包裹中。看得出來不僅不見任何狼狽,甚至比初見時更加從容。
也是,什麼吃不了苦,什麼跟其他人沒法相處,全是他基於過去那點印象的主觀推斷。
事實上她這幾天不僅過得如魚得水,還弄到了自己來林場後的第一桶金……
祁放撇了下眼,再轉回,依舊有些不知該說什麼好。
還好前方就是岔路口,一邊通往招待所,一邊通往食堂。他抬眸看了看,“先吃飯。”
大隊人馬回歸,食堂的夥食果然提升了不止一個檔次,每天都有的白菜燉土豆裡麵都能看到肉了。
兩人吃過飯,回到招待所,祁放剛進入房間,一直在後麵抻頭盯著的服務員就跟過來,打開了房門上的小窗,“這個不能關,也不能擋著。”
顯然是防著兩人在裡麵乾點什麼,這還是白天,晚上早查祁放的介紹信趕人了。
以前這男女關係抓得還真嚴啊……
嚴雪上輩子窮的時候什麼旅店沒住過,聽著生命大和諧入睡是常有的事,聞言麵不改色,倒是祁放多看了她一眼。
嚴雪裝沒看到,拎起服務員重新打滿的暖水瓶涮了個杯子,“喝熱水嗎?”
“可以。”祁放摘了帽子,露出剛剛打理過的短發,靠坐在了炕沿的另一邊。
頭發剪短後,他五官的優越被完全凸顯出來,眉高而眼深,鼻挺而唇薄。就是少了頭發的遮擋,眉眼間那股冷淡也愈發清晰,甚至隱約透出股萬事不感興趣的懶怠,衝散了那雙桃花眼本該具有的多情。
他食指摩挲了下杯沿,開口,聲音也是淡淡的,“我目前在采伐隊做鋸手助手,每個月工資42塊7,有15斤的糧票補貼。”
糧票補貼是除每個月27斤的供應外,單位額外給的,有輕重體力之分,一個月15斤完全是重體力勞動。
他目光落在嚴雪臉上,“除此之外,單位每年還給分一車柴火。”
這也是林業局的福利之一,和農村甚至和當地其他企業比起來,待遇絕對算好的,不然也不能被戲稱為“林大頭”。
但要是和燕京比,不僅辛苦,薪資待遇也沒有多高,更絕算不上體麵。嚴家已經在那場動亂中保全了自身,其實完全沒必要和他綁在一起,度過那注定無望的下半生,除非這其中還有什麼隱情。
祁放不是很想探究,既然她要留,他也不攔著,乾脆把底都跟她交代清楚。
嚴雪也果然不是他記憶中那個嬌氣的小姑娘了,聽到這些眉都沒有皺一下,還露出思索,“那你每個月得給我25塊生活費,我目前還沒有工作。”
“可以,”祁放答應得痛快,“我每個月給你30。”
看這樣子還挺大方,難怪人都沒見到就先給了一百塊彩禮。
嚴雪覺得這算是個不錯的開始,提出之前就想好的另一個條件,“現在我沒有工作,家務可以全包,你在家什麼都不做也行。但如果我找到工作,或者有了其他收入,能同等負擔起家庭支出,我要求家務平攤。”
這倒是符合她受過良好教育的出身,就是不知道她在這裡能找到什麼合適的工作。
祁放漫不經心想著,那邊嚴雪已經睇過來一眼,看似玩笑實則認真,“你不會不同意我找工作吧?”
“沒有,那是你自己的事。”祁放對彆人的事向來沒興趣,隻問:“還有嗎?”
還有就是遠在關外的繼剛,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嚴雪掩下眸,彎唇笑了笑,“暫時就這些,不過我隨時保留追加的權利。”
這讓祁放目光在她臉上停了片刻,似是探究,又似乎什麼都沒有,“那就儘快,我年後還得上山,三四月雪化才能下來。”
“那正好跟春彩說清楚,省的她總跟我推薦她哥哥。”嚴雪笑道。
她覺得祁放這人冷歸冷,但比想象中好說話多了。她提什麼條件他都答應,自己卻一個都沒提。
沒想到不過是句玩笑,一直神色淡淡的男人卻突然一滯,“你說劉衛國?”
祁放這才記起來,當初彆人猜嚴雪是他妹子,他好像默認了。劉衛國問他嚴雪有沒有對象,他也隨口說了個“沒”……
剛思及此,走廊裡就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
沒多久,劉春彩興奮的小臉出現在了房門的小窗上,“嚴雪姐我把我哥帶過來了,咱們去鑿冰窟窿釣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