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辜負真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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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室茶香嫋嫋。

“般若,不必緊張。”南念一沉聲安撫,“府內戒備森嚴,藺青陽他進不來的。”

南般若斂袖持勺,唇角噙著微笑,瞥了瞥南念一。

她淡定道:“我才沒緊張。”

南念一默然望向自己的茶盞——她都把沸起的茶沫子全撇他杯子裡了,還說不緊張。

天樞溫柔道:“這藺青陽,也不知道腦子怎麼想的,般若都落到我們手裡了,還指望能給他?”

南般若:“……”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但是阿母說話的樣子,真的好像一個綁匪。

時間點滴流逝。

茶湯沸了又沸。

管事阿伯第二次前來回話,進了屋,眼神略有一點不安——那藺青陽姿態隨和,帶著笑意溫聲說話,卻讓人心頭發怵。

管事按捺不適,如實稟道:“藺青陽說,姑娘答應過他,會回去。”

南般若呼吸微緊。

她正準備開口向父母解釋自己當時答應藺青陽隻不過是權宜之計,南戟河已大笑出聲:“關門!任他如何吠叫,隻不必理會!”

管事頷首:“是。”

南般若目送管事離開,望著漆黑夜幕,怔怔出了會兒神。

茶湯仍在爐上沸著。

許久,南念一端起茶盞,飲了一大口厚浮沫。

他咬著滿嘴茶沫說道:“般若安心,我與父親母親會在這裡陪著你。”

南般若乖巧點頭,笑容可掬:“嗯!”

春茶滾滾,似無數心緒翻沸不休,屋中一時寂靜無話。

管事阿伯去了就沒再回來。

府中警戒森嚴,禁製法陣靜默無聲,藺青陽沒再遞話,也沒強闖。

沸騰的茶湯漸漸溫冷。

“對了。”南般若記起一事,“他送來的那些禮箱,不知有沒有問題?”

南念一清冷一笑:“早已令人扔出去了。”

“嗯。”

府外。

兩扇大門緩緩閉合,透過越來越窄的門縫,管事看見藺青陽立在那裡一動未動。

白日裡扔出去的大紅箱籠散落在他腳邊,裡邊的金銀珠玉、綾羅綢緞已被膽大的百姓上前撿走,隻留下一堆東倒西歪的破敗空箱子。

他的東西與他這個人,都被棄如敝履。

冷不丁一眼看去,瘦挑的身影竟是難言地落寞。

管事搖搖頭,吩咐左右再多下三把鎖。

南般若躺下不久,外麵就下起雨來。

一開始隻是淅淅瀝瀝的銀白雨絲,很快,庭中的相思樹葉就被打得啪啪作響。

伴著雨聲,正好入眠。

天樞直挺挺躺在床榻外側,雙手環抱胸前,指縫裡密密麻麻全是暗器。

南戟河與南念一坐在窗榻,兵器都擺在稱手的地方。

濕涼的雨氣彌漫在天地之間。

俄頃,窗前有暗探來報:“主君,那人還在。”

南戟河微闔雙目,低嗯一聲。

睜眼,抬眸,父子二人對視一眼,南念一起身出門——他去外麵聽消息,免得人來人去,打攪般若睡覺。

藺青陽自有他們來擋。

幾道閃電劃過窗欞,旋即雷聲碾過屋簷,劈啪聲大作,一時竟分辨不清是瓦片掉落還是下起了傾盤暴雨。

“轟隆——!!!”

雷光明滅,院中樹影搖動,仿佛幢幢鬼影。

南般若忽然驚醒。

半睡半醒之際,她看見了一幅畫麵——暗夜暴雨之中,藺青陽渾身濕透,像鬼一般提起腳步,前一霎還在對街,閃電再次劃亮,他已出現在她家大門前。

她驚坐而起,睜大雙眼,冷汗涔涔。

“般若?怎麼了?”

恍惚回神,南般若喘息著望向母親:“……藺青陽走了嗎?”

天樞伸出手,安撫地拍拍她手背——差點紮了南般若一手毒針。

“……”天樞毫不尷尬地晃了晃手指,毒針消失在她指間,仿佛從未出現過,她起身離開床榻,“阿母去問問。”

片刻。

天樞的笑臉探入床帳:“半個時辰前已經走掉了。放心睡吧。”

南般若慢慢點頭。

下半夜睡得不安穩,反反複複驚醒。

南般若想起床,又怕父母擔心。

就這樣硬捱到天亮,彼此一照麵,都有黑眼圈。

洗漱完畢,她忍不住在屋子裡外轉來轉去,摸摸柱子,捏捏簾子,把雕花窗牗弄得吱呀響。

她真的回來了,平平安安度過一夜。

那個人居然什麼也沒做。

“藺青陽是半夜走的?”她隔著窗框,笑眯眯地再次確認。

南念一頷首:“後半夜雨大,他回了東君府。我們的人一路盯著。放心,無詐。”

南般若彎起眉眼用力點頭:“知道了。”

七仙女說話就直接得多:“淋那點雨,我都不會生病,姑娘你千萬彆同情他,他就是在裝可憐!喔——對了對了!姑娘昨日帶回來的蓮藕還在我那兒!”

“什麼蓮藕?”南念一目露警惕。

南般若記起自己是抱了一兜藕,七仙女上來攙扶她時,隨手便從她手中接了過去。

她道:“是藺青陽的東西。”

南念一想起了采蓮的習俗,眉眼不愉,唇角抿成一道平直的線。

他並未出聲,隻靜靜望向南般若,看她準備如何處理。

南般若一瞬也沒有猶豫:“扔了吧。”

南念一唇角漾開笑意,故意露出嫌棄之色,輕斥七仙女:“聽到沒有,扔了扔了,什麼臟東西也往府裡拿。”

七仙女嘀咕著往外走:“藕還挺好的,挺新鮮。”

南般若自然知道那是好藕。

藕芽脆嫩爽滑。糯米藕又酥又香。用來炒脊裡,燉排骨,生涼拌都好吃。

隻可惜人不是好人,連累了無辜的藕。

午飯主食是南瓜粥,配上數碟小菜。

南府的飲食和禦膳相似,養人、清淡、精致。

南念一道:“那蓮藕若是沒扔,燉個湯也不錯。有毒無毒,母親一看便知。”

“扔都扔了。”南般若衝他皺了皺鼻子,“馬後炮。”

南念一作勢挽袖要揍人。

南般若才不怕他,笑眯眯抱住天樞胳膊:“阿母,他凶我,拿針紮他!”

天樞:“……”

正說笑,管事阿伯疾步進來,垂手立在一旁。

知他有事要報,南戟河望了眼女兒,見她正襟危坐也要聽,便道:“說罷。”

“是。”管事阿伯頷首,“藺青陽讓人傳信,說是親手做了姑娘愛吃的藕宴,藕餅與藕粉也都做了,戌時來接姑娘回。”

靜默片刻,南戟河道:“知道了,去忙吧。”

“是。”

三個人望向南般若。

隻見她低著頭,認認真真在用筷子挑揀南瓜粥裡麵的細瓤。

南戟河探手拍了拍女兒,安撫道:“任他興風作浪,不必理會就好!”

“莫不是懷柔之計,以退為進。”天樞表情有些煩躁,“想要害我們般若愧疚?般若心善,莫要中計。”

南般若抬起埋頭吃粥的小臉,笑眯眯道:“雖然我長得好看,但是我鐵石心腸。”

三人忍俊不禁。

南般若又把腦袋埋了回去。

她當然不會心疼藺青陽,隻是心底隱約總有些不安。

她太了解那個人了,他絕非善茬。

午後。

“想什麼這麼入神?”

南念一彎起食指,用指背敲了敲南般若肩骨,喚她回神。

上次她也是這樣坐在窗榻,他叫她時,不慎把手掌放她肩上,害她應激——她回眸那一霎的眼神,當真是令他心驚心悸,怒極恨極。

“阿兄。”南般若歪頭看他,道,“我在想那個鬼麵人。”

“放心,父親在府中囤了重兵,足以防備兩個藺青陽帶人來攻。”南念一坐到她對麵,“我仔細回想,禁域中的那個鬼麵人,雖然修為極其渾厚高深,卻仿佛有些……”

他認真措辭,“笨重,遲滯。”

南般若緩緩重複南念一口中的特征:“笨重,遲滯。笨重,遲滯。”

沒有。

她翻遍前世記憶,藺青陽麾下絕對沒有這樣一個高手。

這個人,究竟是誰?

南念一回想著細節告訴她:“此人從頭到尾沒有開口說過話,也沒用什麼招式。防禦為主,被打了才還擊。”

南般若若有所思:“這樣啊。”

這個鬼麵人自身硬實力太過強悍,身上又穿了東皇法衣,幾乎就是一座金湯不壞的堡壘。難怪久攻不下。

她的腦海深處似有一絲模糊靈光閃過。

無關前世,而是今生。今生,她是不是漏想了什麼?

……抓不住。

一家四口靜靜用過晚膳。

剛一落筷,藺青陽的消息便遞了進來。

“說好了,陪嶽父嶽母用過晚膳就出來,我在府外等。”

南般若完全可以想象出藺青陽說這句話的樣子——他按照約定的時辰前來接她回去,溫潤含笑,眉眼真摯,仿佛昨日的“失約”不曾發生。

南念一沉吟:“日日來等?藺青陽怕不至於那麼天真,以為這樣就能等到般若?”

南戟河冷笑道:“他攻不進來。我們隻需按兵不動,以不變應萬變,且看他葫蘆裡能賣什麼藥!”

距離戌時越來越近。

南般若隱約不安,隻覺周圍好似籠罩了暗沉的陰影。

時漏簌簌。

整座南府仿佛同時屏住了呼吸。

藺青陽終於動了。

他望一眼天色,緩慢提步向前,踏碎遍地禮箱。

忽一頓,垂眸望向腳下。

那是一支滾到泥濘之中的蓮藕。細細一截新藕,脆嫩,瓷白,可憐。

他躬身撿起來,用袖子把它擦乾淨。

再走一步,又撿一支。

他一路走一路撿,到了南府台階前,懷中已抱了一兜藕。有些白日就被人踩碎了,怎麼擦也擦不乾淨。

他仰起臉。

唇畔帶笑,眸底冰涼。

提步,瞬移過台階,抬手叩門。

“砰,砰砰。砰,砰砰。”

斯文有禮的叩門聲中,隱約夾雜了一聲聲輕而低的笑。

“辜負真心的人……”

“啖蒺咽藜,永墮無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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