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泰山崖邊,雲霧繚繞,鬆濤陣陣。
顧琰一襲白衣勝雪,背靠一株虯枝盤曲的古鬆,雖是竭力抑製住心中情緒,指尖仍是微微顫抖。
淚珠無聲滑落。
一顆。
又一顆。
砸在青灰色的山岩上,綻開一朵朵透明的花。
這世間有種美,不需金釵玉鈿,不必華服濃妝。
就像此刻的顧琰。
眼尾泛紅卻倔強地抿著唇,淚水模糊了視線卻不肯閉眼,明明脆弱得像是下一刻就會破碎,卻比這滿山灼灼的春色更讓人心頭一顫。
林飛站在三步之外,望著眼前嬌弱的少女,寬大的袖袍下雙手因興奮而顫栗。
他故作悲痛地彆過臉,拚儘全力擠出兩滴眼淚。
“顧師姐,人死不能複生。再不回去,教團又要責罰了。”
(注:焚天門以玄力高低論資排輩。)
顧琰微微側身,被淚水洗過的眸子亮得駭人:“師弟,你當真親眼……看見蕭師弟墜崖了嗎?”
林飛神色一滯,隨即重重歎息,抬手抹了抹眼角:“千真萬確!都怪我修為低微,眼睜睜看著蕭師弟滑落懸崖……我追到崖邊時,隻來得及抓住這個。”
說著,取出一柄牛皮為鞘的長劍,遞向顧琰。
顧琰指尖輕顫,接過那柄再熟悉不過的長劍。
這是她親自縫紉的劍鞘。
接口處歪歪扭扭的針腳,曾讓蕭寒笑得前仰後合:師姐的手藝,天下獨一份,再好不過了。
現如今,劍猶在,而人已……
山風驟烈,吹散她鬢邊一縷青絲。
十五歲的顧琰,已是入玄境二級。更兼冰肌玉骨,明眸皓齒。
宗門多少青年才俊趨之若鶩,她卻獨獨對那個十六歲才堪堪玄境三級的蕭寒另眼相待。
而蕭寒,論實力、家世、相貌,無一出眾。
嫉恨蕭寒的,又何止林飛一人?
林飛望著顧琰顫抖的肩頭,嘴角不自覺勾起一抹陰鷙的弧度。
那個廢物終於消失了,接下來隻要稍加運作,這朵高嶺之花遲早會落入自己手中。
“師姐。”
林飛上前一步,帶著幾分刻意的溫柔:“蕭師弟他……天命如此,你莫要太過傷心。”
他伸手想要乘機扶住顧琰的香肩,卻在即將觸碰到少女衣衫時,被她側身避開。
林飛訕訕收回手,故作痛心地歎息:“我知道你一時難以接受,可這懸崖深不見底,即便是教團親自下去搜尋,也未必……”
“未必什麼?”
林飛沒有絲毫猶豫,應聲回道:“未必能找到……屍骨。”
話音剛落,他猛地打了個寒顫。
這聲音不對。
方才接話的並非顧琰那輕柔的嗓音,而是一個令他厭惡至極的聲音。
林飛僵硬地轉頭,隻見不遠處的懸崖邊緣,突然探出一隻血跡斑斑的手,死死扣住岩石。
緊接著,蕭寒那張讓他妒之入骨的臉,帶著幾道血痕,從崖邊緩緩探了出來。
林飛的麵容在刹那間扭曲,下意識朝深不見底的崖底望去,又像被燙到般猛地縮回視線,整個人見鬼似的,驚恐地朝後踉蹌數步。
蕭寒咧嘴一笑:“林師兄,看到我很意外?”
林飛臉色鐵青,慌亂之下,哪裡還能接得上話。死死盯著蕭寒,眼底閃過一絲狠毒。
明明一腳把這小子踹下萬丈懸崖,怎麼……
就算是入玄境巔峰,恐怕也絕無生還的可能。
這小子到底是走了什麼狗屎運?
“蕭…師弟?”
顧琰如夢初醒,手中的長劍‘當啷’一聲落在地上。
少女箭步衝上前去,又在咫尺之距猛然駐足。耳尖泛起一抹緋紅,強自壓抑著翻湧的情緒:“你……你還活著……”
蕭寒仰起血跡斑駁的臉,露出那抹熟悉的痞笑:“答應師姐這個月突破初玄四級,哪敢就這麼死了?”
少女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千言萬語哽在喉頭,最終化作一句帶著哭腔的嬌嗔:“你這個……傻子!”
蕭寒咧嘴一笑,漏出豁了半顆的虎牙:“師姐罵得對!瞧我這傻樣,走著走著竟到了崖底……幸好命硬。”
林飛瞳孔驟然一縮,難道蕭寒失憶了?
“蕭師弟!”他急忙上前作勢要攙扶,試探道:“你沒事真是太好了!都怪師兄大意,讓你失足滑落……”
蕭寒虛弱地擺擺手,眼神茫然:“勞師兄掛念,是我粗心大意……師姐,扶我一把?”
顧琰此刻再也顧不得矜持,伸手扶住蕭寒:“你沒事比什麼都重要……。”
林飛盯著二人交握的手,妒火中燒。
這該死的廢物,難道是故意的?
看他那傻乎乎的樣子,又不太像是裝的!
“哼,失憶了更好!下一次,定讓你屍骨無存。”
蕭寒當然沒有失憶。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記得墜崖前那一刻。
林飛猙獰的麵容,狠辣踹向他心窩的那一腳,以及墜落時耳畔呼嘯山風……
但此刻,他必須隱忍。
“既然老天讓我穿越到《逆天邪神》世界,給了我重活一次的機會……”
蕭寒借著顧琰的攙扶緩緩起身,在少女看不見的角度,眼底閃過一絲寒芒。
“這筆賬,定要百倍奉還。”
林飛身份特殊。
在焚天門這個蒼風帝國四大頂級勢力中,隻有最傑出的核心弟子才能進入焚天穀修行,其餘弟子都被分散在三十三位閣主門下。
每一閣又分為內門與外宗。
由於想要加入焚天門的玄者眾多,每閣的外宗甚至被細化到十多個。
外宗弟子想要獲得更好的修煉資源,必須通過殘酷的內門考核。
作為三十三閣外宗六號院院長林震的獨子,即便資質平庸,也能享受內門弟子待遇,輕鬆達到一級入玄境。
最重要的一點,這件事決不能牽連顧琰。
這個傻丫頭,總愛跟在他這個‘廢物’身後。
若因一時衝動讓她得罪林震……
自己淋過雨,怎舍得讓她濕了衣裳?
在接收完原主記憶之後,蕭寒就清楚他和顧琰之間的小秘密。
他必須變強,強到足以在報仇的同時,也能護她周全。
這個仇,我記下了!
“師姐,我們回去吧。”
蕭寒臉上又恢複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我餓了。”
顧琰破涕為笑,正要應答,忽聽林飛陰惻惻道:“師弟吉星高照,死裡逃生,不如讓師兄做東,去青竹鎮上的醉仙樓壓壓驚?”
蕭寒嘿嘿一笑。
本來現在不想和你嘮叨,偏要找刺激,不成全你,倒顯得我小氣!
“不必了!我還是比較喜歡師姐做的糖糕……”
說著,當著林飛的麵,湊著顧琰的衣袖親昵地蹭了蹭!
林飛臉色一僵,袖中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盯著蕭寒被顧琰攙扶的背影,又看到顧琰嬌羞疼愛的笑顏,眼中幾乎爆出了火花!
“蕭……寒……”
——
蕭寒所在的外宗依山而建,殿宇樓閣沿著蕪桐山脈的緩坡層層疊疊。
作為外宗,自然沒有自己的專屬名號,隻能以數字代替,山道正門掛在‘六分院’的牌匾。
六院又分東西兩個院落。
東院住女弟子,西院住男弟子,中間隔著一條湍急的溪流,隻有一座搖搖欲墜的竹橋相連。
顧琰在給蕭寒喂完飯、上完藥後,才依依不舍地目送他離去。
臨行前,少女硬塞給他一個包袱,裡麵裝著幾塊尚帶餘溫的炊餅和幾瓶珍貴的跌打藥。
修為達到初玄境八級以上的弟子,才能夠擁有獨立的房間。
蕭寒自然隻能和幾個同樣落魄的四位少年,擠在一間不算寬敞的茅屋裡。
推開吱呀作響的柴門時,屋內的鼾聲戛然而止。
趙虎從竹榻上支起身子,眯著眼睛打量他:“喲,我們的廢物終於舍得回來了?”
這位初玄境五級的‘天才’,自封為‘房主’,向來以欺淩蕭寒為樂。
顯然,他並不知道蕭寒墜崖這件事。
以他的修為和地位,連給林飛提鞋都不配。
屋內其他三個少年假裝熟睡,但微微顫抖的被角出賣了他們。
趙虎的目光落在蕭寒懷中的包袱上,頓時亮了起來:“手裡拿的什麼?孝敬你虎哥的?”
蕭寒沉默不語,隻是默默將包袱放到了自己床頭。
趙虎哪裡受過這種無視?
身材壯碩的少年突然暴起,一把揪住蕭寒的衣襟:“老子和你說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