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祁明遠的聲音卡在喉嚨裡，指尖還殘留著小羊顫抖的餘溫。
若不是那根及時出現的套馬杆，此刻他恐怕早已被牧羊犬撕成碎片。
陽光在蒙古族姑娘的眉骨上跳躍，她利落地翻身下馬，皮靴掀起一小片塵土。
她一手接過祁明遠懷中的小羊，一手將他拉起，明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他：“你就是那個作家祁明遠？”
她歪著頭，發辮上的銀飾叮當作響，“來新疆尋找故事？還是……”
她突然湊近，鼻尖幾乎要碰到他的臉頰，“來自找麻煩？”
祁明遠呼吸一滯，眼前這張帶著草原陽光氣息的臉龐讓他瞬間恍神。
“你是其其格？”他脫口而出，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我是說，沒想到會是你……”
話到一半又咽了回去，耳根不自覺地發燙。
其其格也沒等祁明遠把話說完，便抱著小羊走向牧民。
他看見她指尖在羊臀的藍印上摩挲，用蒙古語快速解釋著什麼。
牧民狐疑的目光在他滲血的手背和小羊之間來回掃視。
在此之前，祁明遠是真的沒有想到，在這裡就連善意都得小心謹慎。
“在草原，”其其格突然轉身，套馬杆在地上劃出一道分界線，“救羊要吹口哨，碰羊要看烙印。”
隨後，她摘下相機包，突然鄭重地行了個蒙古式見麵禮：“烏雲其其格，正在用鏡頭重新認識家鄉的蒙古人。”
她頓了頓，“至於之前的誤會，是我的問題，對不起，作家先生。”
祁明遠下意識揉了揉被鐵絲網劃傷的手腕，血跡在皮膚上暈開成細小的紅痕。
“沒事沒事，”他扯出一個笑容，“要不是你及時出現，我可能真要交代在這了。”
見其其格沒有理他，便又主動提了一嘴，“我大學學的是新聞學，對於攝影也有一些研究，同時我也是一個文化自媒體博主，有十萬粉絲……”
不知道為什麼，在他看向其其格的時候，心跳不由加快了許多。
而其其格，本來就對這個從內地來的網絡作家有些興趣，當聽到祁明遠提及，他會攝影，還是一個自媒體博主時，興趣更濃鬱了。
“你也懂拍攝？你不是隻寫書？”其其格疑惑道。
對此，祁明遠隻好解釋道：“拍攝是以前的工作，而寫作是現在的工作。”
“那你來博州，是采風還是拍攝？”其其格雙眼有神地注視著祁明遠，再一次問道。
隻是跟上一次不同的是，這次其其格對祁明遠的態度改觀了不少。
他本來是想說，“我隻是來旅遊的。”
但看到其其格那期待的眼神，他隻好改口道：“采風，尋找一些寫作素材。同時，也是想看看能不能拍一些什麼，你看，我設備都帶來了。”
祁明遠說著，打開了背包，給烏雲其其格看他的設備，一個很大的登山包裡，裝滿了各種設備、相機、運動相機、三腳架、無人機……
“你準備待多久？”其其格聽後，興趣更濃鬱了。
她雖然是一個牧民，從小生活在草原上，但她一直都有一顆自由的心。
因此，她大學學的都是攝影，她想要用鏡頭，讓更多的人知道她的家鄉。
隻可惜，家裡並不讚同她所做的事情。
他們家世代放牧，以至於她剛畢業，就被喊回家放牧。
但即便如此，她的熱情也沒有減弱，每天放牧的時候她都會帶上她的相機，走到哪兒拍到哪兒。
“我預計準備待一個月左右！”祁明遠回答道，但他並沒有表露出更多的信息。
因為，他是逃離來到的這裡，對於接下來的旅途，他仍然是迷茫的。
“聽阿不都大哥說，你是湖北人？我們查乾陶勒蓋村就有幾個湖北來的朋友，你要不要去我們查乾陶勒蓋村？你想看的‘江格爾’就是我阿爸唱的，過幾天還有非遺巴紮，你應該會喜歡。”烏雲其其格這也算是對祁明遠提出了邀請。
而後，她挽起袖子時，露出手腕上纏著的相機背帶，已經褪色得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你們城裡人，應該沒聽過真正的草原史詩。”
祁明遠注視著其其格那深邃且發光的眼睛，鬼使神差地居然點頭答應了下來。
“好啊，如果不打擾的話，我願意！”祁明遠扭頭望著其其格，心裡有些忐忑。
“會騎馬嗎？”其其格說話間，吹響了掛在項鏈上的骨哨。
隨著哨響，一匹白色的駿馬從坡後現身，僅僅一眼就吸引住了祁明遠的視線。
其其格拍了拍白馬脖頸：“它叫查乾布拉克，你可以叫它查布，查布是它阿媽在溫泉邊生下的它。”
介紹完，也沒等祁明遠回答，就對祁明遠說道：“跟緊我！”
祁明遠看著她翻身上馬的動作，注意到馬鞍旁掛著的是一台老式尼康f2，機身已經被磨得發亮，卻保養得一絲不苟。
說實話，騎馬祁明遠真的不會，更沒有想過。
當他笨拙地爬上馬背時，坐在馬背上的他，內心非常緊張。
“在草原上，連五歲的娃娃都能在馬背上睡覺！”其其格一把拽住韁繩，看著祁明遠發白的指節搖了搖頭。
查布也跟配合似的，突然打了個響鼻，驚得他差點鬆開手裡的鞍韉。
“抓緊了！”她突然揚鞭抽向馬臀，“想讓牧區的姑娘正眼瞧你，得先學會在馬背上挺直腰板！”
當馬蹄踏過最後一個草坡，祁明遠遠遠望見村口的白楊樹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給牧民量血壓。
那人身穿白大褂，在土黃色的鎮街上格外紮眼。
“林玘？”祁明遠差點從馬背上滑下來，“你怎麼會在這兒？”
穿白大褂的年輕醫生轉過頭，先是一愣，但緊接著金絲眼鏡後的眼睛便眯成兩道月牙，出口調侃道：“喲，這不是我們的大作家祁明遠嘛？”
說著，他故意用聽診器指了指其其格，“說好的是來新疆采風呢？看來采風采到牧馬人家裡去了？”